文/希邪
那年我九岁,一场暴雨过后,洪水渐歇,只是河滩上多了两具尸体。
他们是姐弟,在周六中午放学后,没顾上吃午饭的他们收拾好东西去集市上看望开铺做生意的母亲。只是三十里山路,两个不知世事的小孩,走着走着忘了抬头看看天——此时雨雾正在凝聚,冷空气正在膨胀。突然间,暴雨倾泻而下,走在半山腰的他们没有选择返回家里,而是继续向着母亲在的地方跑去,在雨里奔跑对农村孩子来说只是觉得空泛。当他们跑到山下时,并未觉得河水有太大异动,于是他们脱下鞋子,光着脚丫,相互搀扶着向河那边走去。快到河中间时,河水好像被推动一样,紧紧流动,一波覆过一波,雨也未有一丝停意,他们觉得身体好像在向左倾,河水也明显漫过了大腿,姐姐知道这是发大水了。弟弟开始惊慌,大哭起来,姐姐使劲拉着弟弟,防止他被河水冲走,并迅速向河岸走去。快到河岸时,清清河水突然变成涛涛洪流从上游涌来,姐姐喊着弟弟,弟弟喊着妈妈,一瞬间哭喊声戛然而止。
他们随洪水去了。我想,那瞬间,他们还惦念着最亲近的人,他们的母亲会在那一刻感应到心痛吧。
雨停了,洪水也渐歇了,水流开始变得清澈了,虽然河岸两边的小草和石头没了原先的模样。当人们发现尸体时,姐姐在河滩这边,弟弟在河滩那边,两个人正好可以互望,他们都被冲到了离家不远的山的那边。后来,我听人说,他们的母亲疯了,时常会跑去那条河边,看着河水哭泣。他们的父亲自那以后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习惯了在下雨天跑去山那边看小河有没有涨水,他是在等待自己的孩子从上游下来吧,这样他好在他们被冲下来时拉他们一把。
但河是无辜的,它只是永无息日地流淌着,为孤独的自己换回下一世的安稳,尽管它的下一世无可预知,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们不停地咒骂着它。后来,人们在河的上游修了一座水库,叫做“锦屏水库”,河再也没有发过大水,只是偶尔会轻柔的漫过河滩。可是河也会难过,它的悲伤只能是夏来干涸,冬来结冰,人们无视了它的存在,他们在河上面建了许多小桥,再也没有匆忙的路人光着脚丫过河了。
又过了几年,夏天的一个午后,阳光正好,三个小男孩拿着自己做的鱼网,在河里寻找着小鱼。除了捕鱼,他们还有一个乐趣,就是在河里“打浇洗”,他们选了一个河流拐弯的漩涡地带,然后打赌看谁的“狗刨”和“潜水”技术好。他们当中个子最小的一个最先站出来,兴致勃勃地说:
“我先来。”
于是他脱光衣服,很迅速的跳进了水中,只是这次不同于往日,他再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水里潜一分钟后探出头来。另外两个小男孩静静的等了两分钟后开始说话:
“这小子今天可真是厉害了,”
“好像真是哎。”
又过了两分钟,他们还不见小男孩出来,就开始猜测:
“他是不是游到下游回家去了,他可没少这样糊弄过咱们。”
“可他的衣服还在这儿呢。”
“那我们到下游去找找,肯定是藏到哪儿了。”
于是两个童心未泯的男孩向下游找去,边走边喊着小男孩的名字,他们丝毫未意识到他们的同伴此时整个头部栽进了淤泥,早已气息全无了。
当他们最终没有找到同伴时,他们开始有一点慌了,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又过了好长时间,他们等不到小男孩了,于是他们商量着把这件事告诉各自的父母,可出于恐惧,他们还是决定隐瞒,带着忐忑与不安回家了。
农村的天黑的好迟,小村庄里炊烟寥寥升起了,农忙人缓缓地赶着老牛走在路上。河继续着孤独的流浪,蛐蛐开始叫嚣了,青蛙也出来伴奏了,可这曲子里汀汀铛铛的流水声,是河在寂寞的哭泣吧。
村子里一股股洋芋炒焦的味道在巷道里被风吹散着,一个中年妇女叫着小男孩的名字走到年龄稍大孩子的家,这个孩子说他不知道小男孩去哪了。于是这个可怜的女人又到了另一个孩子的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去了那个世界,她只知道小男孩平常只会跟他们俩在一起。终于,另一个男孩害怕的哭了,他说出了真相,中年妇女听到儿子没有游出水面,瞬间疯了一般嘶吼着向着河边跑去了。这两个孩子的父母匆忙地叫了村里人也向着河的方向跑去,他们在距河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伤心欲绝的还在向着河边爬着的妇女,她看到了河边被风吹动的儿子的衣服。
人们用木棍搅动河水,让淤积的污泥浮动起来,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努力,他们看到了水里漂起的小男孩,此时,已是月光满地了。小男孩的母亲歇斯底里,哭昏了过去,村里人将她抬回了家,留了几个人坐在河边看着小男孩。依照民俗,死在村外的人是不能进村的。
后来我听人说小男孩的父亲从新疆赶回来了,他每天都会去河边,拿着一根木棒试着河水的深度。小男孩的母亲好像又做手术了,农村家庭是不能没有男孩子的,只是苦了那个可怜的女人了。
河仍是一路向东,不卑不亢,只是它的悲伤只有不停不息,命运的无休止终究还是河唯一的归宿。人与河,因为悲剧才相遇了,只是那些走去天堂的精灵,他们究竟是不是河的一部分呢? (注:“打浇洗”即游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