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

        外公去年5月去世了，享年92岁。外公出生于1925年，家里世代都是农民。外公一生也是个农民，没有上过一天学，临死前的半个月还在乡间放牛。他这一生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没说过什么豪言壮语。他一辈子都活在农村，一辈子都在与农地打交道，用血汗从大地挣来活下去的粮食。他用一双手无言地撑起一个家，他一生养育了六个儿女，在大儿子因病早逝后，他又担起了养育六个孙儿的责任，离世时有32个孙子孙女，还有16个曾孙。

        这位老人经历过民国时期的军阀混战，抗日战争中逃过日军的屠杀，在解放战争中艰难活命，随后的三年自然灾害差点饿死，遇到十年动乱，赶上改革开放，最后在进入新世纪第一个10年，得肺癌痛苦离世。他见证了中国将近一个世纪的发展，也在新中国日渐强大的时候，慢慢老去。外公这一代人经历了最多的苦痛，却顽强地生活。他们一生都在辛苦劳作，默默奉献。他们勤俭节约，吃苦耐劳，他们坚忍不屈，顽强与艰难的生活做搏斗。他们凭借一双手，在中国最难的半个世纪里养育下一代。

      小时候，我就不喜欢外公，因为外公的嗓门很大，手脚粗鲁，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他每个月会和外婆来一趟我家，外婆提一篮子的鸡蛋和红粄过来，我爱吃红粄，所以每次知道要他们过来，我就会站在村口那里焦急地等。老远看到外公外婆，我赶紧小跑过去迎，外公一把抱起我，拿出一个红粄放到我手上，我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外公就笑呵呵地看着我吃。

      大舅35岁的时候不堪抑郁症的折磨自杀了。外公那一年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在我成年后，妈妈回忆大舅的事情，在大舅走后的两三年，妈妈总是梦梦到大舅，大舅叫着妈妈的小名，一脸忧戚。这件事给妈妈的打击很大，给外公的打击更是严重。大舅留下了6个小孩，舅妈一个小女人怎么办？年过半百的外公，撸起了袖子，扛起锄头又开始在田里没日没夜的忙活。他的大儿子走了，他的孙儿们还要吃饭穿衣，还要上学花钱。外公外婆和大舅妈辛苦拉扯六个娃，天天盼着孩子能早些长大。

      外公65岁的时候，孙儿都出来工作了。外公舒了一口气，以为可以歇口气，安安稳稳地过几年日子，外婆却出事了。家里为了抢收大蒜，外公外婆连着十天没日没夜地挖蒜。好不容易收好了蒜，外婆突然一阵手脚无力，瘫坐在地上，动都不动了。外公一看，外婆的小腿已经肿的和大腿一般大小，赶紧开了三轮车往医院送。医生一看，马上拉进急救室抢救。后来医生说再晚来半天，可能就救不了。最后外婆被确诊为扩张型心肌病，这种病没有根治的办法，外婆活不了几年了。致病的原因是心肌炎、长期营养不良、长期过度劳累等。外公很自责，他认为是自己没本事，要外婆跟着他熬，熬出了病。因为外婆得了病，干不了什么活。大舅妈开始有了怨言，觉得和两个老人一起生活是负累，便经常甩脸色、说难听的话。两个老人家辛苦操劳了一辈子，为了儿女儿孙，60多岁了还没日没夜在地里干活，挣血汗钱。

      外公向来身体健康，在最后几年，外公手上有了点闲钱，他每天都要去集市吃一碗猪肉汤粉。一路上，大家都会礼貌地喊他，村里老老小小都尊敬他。吃完汤粉，往往村里的年轻人已经帮着买了单。外公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肺癌末期，医生只是开了止痛药，说痛的时候吃药，其他的治疗就没必要了，估摸着还能活一两个月。然而，止痛药并没有多大作用，外公痛的整夜在床上打滚，有时候喊着儿女的名字，说好痛，好痛啊！有时候还会喊已经去世了很多年的大舅的名字。外公临死的前一天，他的儿孙都到齐了。外公躺在床上，脸上早已没有了一点血色，双眼浑浊无神，他目光一一看向我们。他让小舅拿出了一个小包，打开一看，里面有厚厚的一沓钱。按照外公的意思，就是要把这些分给我们。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下。这个老人辛苦大半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攒了一些钱，仍然想到是自己的儿孙。

      外公走后半个月，有一天妈妈从梦中哭醒。她梦到了外公。我有时候想起外公，总是心酸不已，他这一辈子实在是太难，但是他从来没有退缩，咬紧牙关和命运做斗争，实在无法不让人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