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夜晚总是很舒适,院子墙边隐隐向外散出忍冬的味道。四下很静,门外的猫在深沉的夜色里来回踱步,也许有什么心事吧,世上总有连动物也为之烦恼的事情。
晚餐很朴素,但盈辰吃的很满足,十芳为他添了几次饭,每一思暖流都毫不避讳的从桌子这方传到那方,这是静默夜里最为平常的事情,如同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都迫切的期望占有彼此的每一个瞬间。
餐盘被收整到水池,来不及清洗,这是真正的第一个夜晚,有着任何人都不可剥夺的权利,在略带温闷的空气里来回交换。他们的血液在翻滚,脉搏随着呻吟在跳动,夜晚使他们忘却了一切,随着屋外飞驰而过的汽车在墙上映下剪影,他们也清晰的望见彼此,在每一个眼神交汇的瞬间,都流溺出清澈纯净的爱意。
“你看见了,这是我毫无保留的爱。”他对她说,“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
她并无回应,只是越发顺应他,他们有着不可多得的默契。
这样的交契不再像是贪婪动物的啃食,相反,这更像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对世界的忤逆,那些以往尖酸刻薄的人一定会对这种事情嗤之以鼻,他们善于伪装内心,常常热衷于抱着圣经口念圣语以此掩盖内心的欲望,他们假借圣主的名义惩罚所谓的罪人。
“亲爱的,请你不用害怕,我们只是伊甸园里的亚当夏娃,只是万千组合中最为勇敢的一对,我们生活的理所应当。”
“是的,我们生活的理所应当,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个地方的人还没有把我们的事情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聊,或者应该这样说,我们不是罪人,我带着你偷跑出来,去到一个我们两人都未曾可知的地方。如果非要我说出什么理由,那就是逃避过去再好不过的选择了,事实上,我并不想面对我的过去,我是一个怪人。”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头不断的重复着,所有的一切至少到目前为止,都是他理所应当应该创造出的生活。
三月的天气很不稳定,变幻无常的如同看门人的脾气。气温回暖,银杏也发出嫩叶,这是一个新生的季节。
明中靠北一点的地方有一个大大的广场,再过些时候,广场中心的灯光喷泉便会开启,那是这里夏季夜晚最为热闹的地方之一,这些都是盈辰从伍朗先生零碎的交谈中得知的。
周末伍朗邀请盈辰在小镇沿海的南方大道吃饭,时间还早,盈辰和十芳早早的到达了餐厅,这是一家由意大利人开的西式餐厅,店铺装潢简单,但颇具欧式餐厅的特色,门口有用深木棕色板子做成的的招牌,配上白色的字体“Salvatore”(拯救者),还有用栅栏圈起的低矮白花,样式独特以至于分不清品种。他们找了个靠街的位置坐下,街与店被栅栏分隔开,从海的位置来的风不断的吹送着,日暮时分柔媚而宁静。餐厅内人很少,深色木质桌椅配着白色桌巾,每个位置都整齐摆放着餐具,一切都是如此的井然有序。
盈辰显得格外沉默,十芳坐在他身旁的位置,安静的什么也没说,只是呆呆的望着街道上稀疏来往的人,捉摸着每个形色匆忙的人会有怎样的心事。
“你知道的,这是我们来到这里第一次有人请我们吃饭,即使再不情愿也要表现的耐心一点不是吗?”十芳突然转过头说道。
“我当然知道,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有分寸。”盈辰露出略显不耐烦的表情好在很快收了回去,“你今天穿的真好看。”
他们的对话被一阵声响打断,“啊,我看到他们了!果然盈辰这小子真是守时。”话音未落,一只肥厚且指节短小的手就落在了盈辰肩上,盈辰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伍朗连忙说道:“不用起来不用起来,老兄,和我见什么外呢。”
伍朗身边站着一位姿势端正,体态优雅的女人,看起来年龄和十芳差不多,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吊带裙,脖间戴着连串细小珍珠项链,手上的玉镯淡淡的透着绿色,眼间有说不出的温柔在缓缓流出。盈辰心里暗暗的想着,这点与十芳相比,两人倒是很是相同。
伍朗是饭店的常客,要说人总会在某个方面找到自己的长处,那伍朗应该就是善于交友了。连饭店的服务员都和伍朗聊的火热。
“这个饭店的意大利老板是我的老朋友了,你知道的,干我们这一行的就是懂得如何聊天,如何交朋友,我是靠本事吃饭的。当然我的老朋友你可别误会,我可是把你当做真朋友啊。”
“我并不会有这种想法,相反我很是羡慕。”
伍朗的妻子名叫严玟,是明中本地人,两人是大学期间相识的,毕业后他就随妻子定居明中了。
“这里生活环境好,不嘈杂,我只想安静的过我的小日子,老兄,我可没你有抱负。”
盈辰微笑着:“我不也在这里吗?”
十芳和严玟在一旁聊着,交流一些女人之间才有的秘密,男人们并不想参合,这里没有初见未熟的严肃气氛。
红酒刚上桌,伍朗看着手机立马起身,“好了,现在我去带一个朋友来给你认识。”说完就往饭店门口走去,矮胖的背影显得慵懒可掬。
严玟简短的介绍了一下将要到来的人“他是伍朗的老朋友了,年纪二十出头但已经是南衡大学的文学副教授,也算是小有成就的文学青年。我和他见过几次,性格为人都还不错。”
盈辰陷入沉思,低声的从喉咙发出“嗯”的声音作为回应。
盈辰并不是极度自我以至于排斥他人的人,他自负又自信,倘若有人肯定他的话,他能立刻毫无保留的倾吐出内心的一切,他缺乏自我保护的有效手段,他激进又敏感,谨慎的审视每一个即将接触的陌生人。
在这思考的间隙,一个身着黑色西装,戴着银边眼镜的男人已经坐到了盈辰的对面,他梳着常见的三七分发型,内搭一件白色无领衬衫,显然一副成熟男人的模样。
他叫白柯,出生在海市一个普通家庭,父母都是高校老师,理所当然他也做了老师。看得出来,这个男人生活很有条理,至少不是盈辰这般放肆。
他们谈话期间,十芳看着盈辰满脸温柔的笑意。严玟话不多,除了和十芳交谈很多时候都是回答丈夫的提问,埋头吃饭或者观察餐桌上人们的一颦一簇要比加入无聊的话题更有意思。这点获得了十芳的极大赞同,但并不妨碍十芳时不时在三个男人的交谈中插上几句,他们谈到格劳秀斯的观点。
“究竟是全人类归属于某一百个人,还是这一百个人归属于全人类。作者本身就倾向于前者。这一百个管理者拥有领导全人类的独特权利,同时拥有全人类所共有的顶级资源,他们在领导中体验快感,他们擅于支配,但并不妨碍他们成为造物主的奴隶。”伍朗首先描述了这个问题。
晚餐进行过半,白柯早已脱去黑色外套,“你要明白,快感带来死亡,就好比饮酒,他们在管理的同时也被全人类管理,这是社会制度演进的基本道理,我当然也同意你的观点了,只是一定不能过分夸大,我想个人不存在高于群体的权益。”
“你们说的都对,但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知道今天的太阳快要落下,我的爱人在我身旁,等下我还有时间与她去沙滩走走,当然这顿饭也很美味。”盈辰露出少有的务实,“我想你们大可争辩,这个社会有法律维持,我们也自依赖法律的保护,我相信我自己,但不得不说法律是必不可少的东西,我想没人会反驳我吧。”
说完,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盈辰在陌生人面前展现出少有的幽默感,他总是不自在,他有一颗想要被人了解的内心却又缺少踏出了解别人第一步的勇气。对于他们谈论的话题,他并未展现出太大的兴趣,活跃气氛一直以来就不是他所具备的能力,他常常不知道该如何敞开心扉。也许他们笑了是对他幽默细胞的肯定,但盈见还是一下涨红了脸。
十芳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他,像是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小狗。这是十芳对他的肯定。
这次的聚会还是很成功的,在场的人都很高兴,晚饭后大家商量沿着海岸走一段,欣赏欣赏夏日的夕阳。盈见有些不高兴,他本打算和十芳独自逛逛。伍朗和白柯喝了很多酒,脸红的如同路边水果摊上贩卖的番茄,女士们显得很优雅,大家都在兴头上,自然没怎么注意盈辰的细微变化。他自然也懂得分寸,在这些人情世故面前,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伪装的毫无破绽,他成熟却又如同婴儿般幼稚。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在十芳的城市,实不相瞒,我当时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
“老兄,别开玩笑了,快和我们说说。”伍朗也表现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他一只手捂在鼓起的肚子上,另一只手被严玟挽着。
盈辰漫不经心的说:“我没有开玩笑,我当时才从家里逃了出来。”
所有人都在等盈辰接着往下说。
“啊!谁能想到呢。我生活在妙不可言的等待中……说实话,你永远不能确定你所做的决定会带来什么样的未来。”
“谁能想到呢,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他。”
“于是我们私奔了,就这样,现在你们都知道了。”
气氛并没有因为这几句坦白而变得尴尬,“你小子,我就说你有大有作为的潜质!”
盈辰不明白,索性当做别人对他的夸赞,但他并不想接受,只是懒得反驳。
酒精催扯着人们的情绪,使言语和感情都勇于越过大脑的过滤。人们说自己想说的,隐藏需要隐藏的,但在这个时候,理性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这条街上开着很多酒馆,这个时间点也正是它们生意逐渐好起来的界点,夜晚总是和酒精相互配合。
十芳和严玟走得很快,她们时常驻足于街边的小摊,通常都是卖饰品和香水这些女人喜欢的小玩意儿。三个男人走在后面,高矮胖瘦不一。
“盈辰,你平时去这些地方吗?”白柯问到。
还没等回答,伍朗就抢着说:“这里可是抛开家庭和工作的温柔乡啊!哪个男人不爱?”
“所以来这里的男人都有需要逃避的事情吗?”盈见并没有回答问题,反而提问到。
“我不敢说的这么绝对,但老兄你得相信我,当你遇到棘手问题的时候你总得找到什么方式发泄不是吗?”
“这样说没错,但我不得不说我讨厌喝酒。到今天晚上为止,我已经很久没喝酒了。所以我并不能认同这是所有男人喜欢的地方。”
“你真的是个有趣的人,希望你知道,我没有恶意。”白柯噗嗤的笑了出来。
“你是个内敛的文化人,我也看得出来。”盈辰本应气的脸发紫,好在他善于配合别人,他总是在日常生活中学习一些实用的小技巧。
他看着她,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在人声嘈杂的街上,这里有暖风吹来的咸咸气息,有珊瑚沙滩的味道,四周宽广,行人往往,他看着她,听不见伍朗与白柯的交谈亦或是商贩的吆喝,他沉溺在充满鲜花的世界。她在笑,脸红扑扑的,她总是笑着。这一刻他知道他再也离不开她了,他要死在她的身边。
“每个人都有他独特的特点,倘若你在一群人里对某个人心生好感,你猜会证明什么?”
……,他要种满整个院子的雏菊。
“你知道伍朗他们说什么吗?”他并不想等十芳回答,就如同人们常有的寒暄,“他们说海岸街边的小酒馆是男人的天堂。”
她有些想笑,毕竟这难道不属于男人间的秘密吗?她放下手中的书,略作沉思“你同意吗?那里可没有牛奶喝。”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不爱喝酒。我觉得他们过于夸张了不是吗?伍朗觉得倘若你有压力的时候,别待在家里,那会使得心情变得更糟糕。”
“我想他说的没错,但严玟是个很好的姑娘。”十芳平静的回答道。
“这点我同意,说实话我不知道她怎么看上伍朗的。”说这句话时他略带轻蔑的口气毫不掩饰的显露出来。
十芳并没有反驳,这不是她会做的事情。
“记得我母亲以前常说,放纵是男人的本性,但只要他们记得回家,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这是她记忆中最为深刻的话。“很显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做的,不是吗?”
他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恐惧比好奇抢先一步占领了他的内心。这是个不便轻易开口的话题就暂时在沉默里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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