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明中的家是盈辰托家里的伯父帮忙安排的,环境和地理位置都比百乌的好,虽然没有大片的草地林子了,但是家门前却一个几平米的小院子。
刚到明中时,是盈辰的表哥来接他们的。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十芳只是默默的跟在盈辰身旁,陌生的一切看起来都像长满了爪牙,紧紧抑制着十芳的喉咙。这是一种新生的胆怯,却饱含了所有美好期望的热情,如同雏鸟第一次尝试飞翔。
“这里还好吧,屋里虽然简陋,后续我都会完善的。”
“......只是这院子我想种满花。”
“你想要什么。”
“要一大片白色的雏菊。”
“你知道雏菊的花语吗,那种洁白的小瓣雏菊花,作为意大利国花的雏菊。”
“你爱我吗?”
盈辰楞了一下,微眯的眼睛逐渐松弛:“隐藏心底的爱。”
“你是我永远的快乐。”
“当然,我希望你永远快乐。”
......
十芳你知道吗,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呢,如果你愿意的话。这是晦涩的话,是一不小心就会让淡紫色玫瑰静静枯萎的话,会蚀人心智,会粉身碎骨,它包含了所以罗曼蒂克式的幻想,它包含一个女孩纯炙的一生。
盈辰你知道吗,决定和你离开的一瞬间,我拿出一生所有的勇气做这场命运的游戏。你说,我会输吗?
“其实啊,我一点都不相信输赢,我不后悔的。”
天色渐暗,一切都是新的,对十芳包括盈辰来说,一切都是陌生的,包括遥远天幕上闪着眼的星辰。
明中三月的傍晚是舒适干净的,有令人陶醉的微风,小屋四下静的很,邻居也没几个,中间总是间隔着几段小路的距离。房间东西不多,收拾起来也省了不少事。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都由盈辰的伯父差人准备妥当了,至于剩下的还需要日后自己添置,总的来说还是顺利的在明中有了安身之所。小院子长满了杂草。
“这里许是很久都无人问津了,倒成了这些卑贱生命的安身立命之地,不需要人照料也能长得茂盛有力。自是与玫瑰不同,热烈的玫瑰呢。”
十芳不经噗嗤的笑了出来“你是在说这草还是在隐喻我呢?真是让人不爽呢。”
盈辰也不住的笑出声,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索性捂着肚子,四十五度的仰着背像是要瘫倒在地上了,哈哈的笑出声来,脸上的肌肉皱成一团,连眼睛也看不见了。十芳也跟着附和,学着盈辰的样子挺着肚子仰起头,笑的比盈辰还要夸张。风不住的顺着笑声吹,微微的却飘得很远,远处昏黄的灯在青黑色的背景下也显得更为明亮了。
家里真的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归置整齐呢,十芳倒是从小就擅长做这类事,大到生活物件的配置,小到柴米油盐十芳都需要准备,世人往往认同女子的天性娇弱,连同他们的品性爱好也一并归类为柔和的,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事情交与她们最适合不过了,十芳父亲很满意,盈辰也会满意吧。
“门口的台子得挪过来一点,离门再近一些,毯子也要换新的,鞋架也需要一个,上面放你的下面放我的。啊,对了对了,得备很多食物才行呢,冰箱都是空空的,饿肚子一定会不开心的。我会给你准备很多牛奶的。”十芳边说边拿着笔在巴掌大的线圈本下写写画画,一副经验十足的样子。
盈辰坐在背对落地窗的木质椅子上,慵懒十足的呆呆凝视着十芳,如同受了委屈而变得呆滞的小孩。等到他回过神来十芳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弱弱的唤了两声十芳却只有静默房间传来的回声。盈辰仍旧全身无力地瘫软着,像是有意要逃避即将面对的杂乱无章,两眼越发的无神了,呼吸渐渐平缓,眼皮重到无法撑开,伴随着窗外虫鸣就这样睡过去了。
许是做了个漫长绵绵的梦,盈辰睡得很沉,整个房子都在悠长平静的鼾声中下陷,像是孩子口中的棉花糖逐渐融化温暖,他被包裹随着蒸发,变成雾气最后被风撩拨着消散。
十芳并没有去打扰他,老旧的白色立式电灯发出暗黄的光从侧面打在盈辰脸上,在地上映出灰黑的影子,十芳小心翼翼的坐在对面的灰绿皮制沙发上,在坐下的时候还是发出了摩擦的吱吱声,随着下陷和鼾声一起被包裹。
一切都很平静一切都很自然,随时升腾的热气十芳出了一身的汗,瘫软的身体隔着略有湿润的衣服贴在沙发的靠背上:
父亲现在在做什么呢?一定在着急寻找我吧,应该看到那封略带不敬语气的信了。我现在做的事情要是母亲在的话会说什么呢,会鼓励我吗?还是同父亲一起数落我,处在这个年纪段的女生为什么就不能拥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呢。以前读伏尔泰:一个人如果没有那种年龄的特质,就会拥有那个年龄段的不幸。如今的我是有了该拥有的特质还是经历了所谓的不幸呢。如果拥有了长辈们口中的一生顺利,我会被父亲毫不留情的嫁出去,像是丢破烂一样吧,我对父亲来说又是怎样的存在呢,是看见我就如同看见母亲一样的耻辱的存在,是宣泄情绪廉价暴力的道德缺口,啊真是恶心呢。
十芳想到这里全身止不住的哆嗦,邪魅的咧了一下嘴,顺势眯着的眼泛着光。再想下去怕是自己也很难堪了。一股血液流动过快而带来的晕厥感充斥而上,伴随的还有两眼失明般的昏黑。
“真是的!我为什么会有这般饱含愧疚的痛苦感呢?”十芳小声的哽咽。
“这是怎么啦?”盈辰梦呓般的语气把抽搐中的十芳吓了一跳,慌忙的从悲切中抽身出来。没有人关注你,又好像所以眼睛都想要把你剖开,从发梢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要分析透彻,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评论你的言行举止,快速抽离是十芳在过去生活中熟能生巧的本能反应,如同变色龙一般,你想要看哪一面那我就给你淋漓尽致的展现好了。
“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梦吗?居然说梦话了呢。”十芳略带嘲弄的语气还真是很少听见。
盈辰从恍惚中惊醒,还是觉得整个房间都不真实,“已经很晚了吗,真是对不起啊,看你不在尽然自顾自的睡着了。”
如此礼貌彬彬的话从盈辰口中说出再传到十芳耳朵里更是稀奇的事情,糊里糊涂的比梦里呢喃还不真实。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房间我已经收拾好了,去那里休息吧。明天的事......”
十芳的声音显得含糊不清,在盈辰脑中混成一团,只觉得隔得很远,于是什么也没回应兀自向房间走去。
第二天一早,盈辰的伯父就来敲门了。
穿着棉布短衣的盈辰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得知伯父为解决自己工作问题而来,也只能强忍住早起的不悦,自然而然的挤出严肃认真的表情。
盈辰的伯父算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商人,生意做得不大不小,但各行业的人伯父都有联系,解决事情上也方便的多,与盈辰父亲的交情尤为深厚,盈辰在家中的时候只得知他们是患难之交,具体也不大清楚,只是伯父从小待他极好,好在伯父膝下无女,否则非得许配给他呢。所以这次才敢麻烦伯父在明中安排住处并且向家中亲戚保密。这些三三两两不知真假的语言还是十芳从盈辰口中一点点拼凑出来的。
在十芳眼中,盈辰的伯父佘老先生是位古朴典雅的人,从穿着和谈吐间都能感受到为人间自然而然的亲和感,比自己的父亲更像一位父亲,比盈辰还让人有依赖感。以至于每次和老先生见面都不由自主的想和他亲近,每每这样想十芳又会被自己寄人篱下的处境羞的无地自容,索性以有事情要处理的幌子躲得远远的,只从和盈辰三言两语的交谈中了解佘老先生的经历。
如此一大早的拜访,自然也使十芳慌得手足无措,“会被说很懒吧,作为家中的妇女居然这个时候了还和丈夫一起赖床,一定会被当做街头巷尾妇女的闲聊趣事,真是让人无地自容啊!”十芳心头这样想,但表明却显得分外冷静,在房间快速套上印花洋服,做出一副正准备出门赶早的样子向伯父恭敬的问了早便出门去了,至于剩下的,等到算着时间回家询问盈辰便好了。
明中有家有名的杂志编辑出版社,每月按时出版两次,分为月上本和月下本,记录各种社会新闻、政务信息,当然也有小说文本的版面。盈辰倒是在写作方面颇具天赋,伯父顺势想要介绍他到这个编辑社工作。
“创作是悲情的,热烈的文字需要无数冰冷的情感堆砌,这就是写作最大的奇妙之处,它会毫不经意的掐住你的脖子,然后以胜利者的姿态和你做交易。”盈辰就是这么看待写作的。如果有人质疑他,他只会说:“嘿,我们走着瞧,倘若你写出漂亮的文字还拥抱着幸福的生活,那么我给你磕头认错。”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不了了之,唯独写作不行。
毫无疑问这是对于盈辰来说最为适当也最可接受的赚钱方式,写作是高尚的,前提是足以支撑自己和十芳的生活。伯父一来就开门见山,他为盈辰安排了下周一的面试,顺利的话只需要每月提供两篇还有实质内容的通稿交给编辑审核便可,而作为交换的则是每月八千的现金,对于用写作换取报酬的盈辰来说这可是笔可观的收入。
他当然可以不顾生活,随性洒脱,在伯父提到“工作”这两个他从前极其厌恶的词汇时,一股恶心的排斥感早已顺着血液迅速充斥全身,但这个感觉很快便淹没了,就像燃烧的导火线迅速被人掐掉。他一想到十芳,那样不顾一切至纯至善的眼神,内心的一切反感就全都打消了:
“如此一来,只要写写东西便好,用我擅长的工具来表达我想抒发的情感,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十芳也能待在我身边了,会越来越好的,只要能有足够的钱度过活着的每一天这样就足够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盈辰向伯父保证会主动联系编辑处,以约定具体的面试时间。
“当然你也不必过分紧张,多的事情伯父已经处理吩咐过了,你不可任性妄为。”伯父得知盈辰态度后,用略怀得意的口气说到。
和意料中的一样,面试很顺利,接待盈辰的是一位满脸长着胡子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但身材已经很明显的开始发福,很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正常情况下给人的油腻感,这个人叫伍朗。总体来说这个人还算正常,盈辰喜欢这样评判人,用正常两个字,如果你想得知什么算不正常,那得等到盈辰遇见了才能得知。伍朗面相和善,又喜欢微笑,对所有人都一副和和气气的态度,这使他在杂志社积累下了好口碑,很少能听见有关于他的抱怨声。这恰好与盈辰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盈辰呆板的脸显得五官丝毫没有生气,连微眯的眼也是鄙蔑他人时才会有的细微动作,不苟言笑却并没有成为这场面试的阻碍。或许是伯父的关系,谁知道呢?盈辰并不在乎,尽管为了生活盈辰是迫不得已来的。
“工作很简单,你不必太过担心。要是没事希望我们能常见面,这里的日子单调极了,呜!”伍朗显得带有一丝哭腔,面容扭曲,像没吃饱饭的猫,“我是说,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对吗?”
盈辰略带尴尬的坐着,这是他从未碰见过的事,至少从外表可以看出,他被如此热烈情感所导致的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弄的措手不及,由此外化出来的是他更为笨拙的行为。他随手抓起摆在面前的期刊杂志,慢条斯理的翻阅显得其若有所思,“我想是的,如果您这么认为的话,我想我没有道理拒绝您的热情。”
“那真是太好了,虽然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但我觉得与您似曾相识,我这么说希望您不要介意,这并不是对您伯父的恭维。”伍朗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放着光。
盈辰并不在意他说的话,按照伯父的关系,这样的恭维应该并不少见,所以并不能提升盈辰对面前这个男人的热情度。
“我想,没人会不喜欢您的,有空的话我想约您吃个饭,听说您新来这里,认识的人一定不多吧,我会介绍圈子里的朋友给您认识的。”
“当然,如果您不介意,这会比想象中有趣的多。”伍朗迅速的补充到,语气平和,态度诚恳。
这倒使盈辰起了好奇心,“会比想象中有趣的多”这是多么美妙的形容,在对一切事物都失去乐趣之前,盈辰就经常听到这样的形容,可以说,它是对世上存在的一切事物最为模糊的描述了。
想到这里,盈辰越发的想笑,面前这位憨厚可掬的中年男人,原来还对这世界抱有别致的把玩乐趣呀。
盈辰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稍显友好的表情,也许是忍不住真的在笑呢。总之,这让伍朗很高兴。
伍朗有些不知所措,用手来回的上下摩搓自己圆润的脸,直至脸发红发烫,“那么希望您在约定的时间来交稿子,每月两次,务必记得。”
交代完这些,盈辰赶忙找借口离开,这样长时间的单独交谈对盈辰来说具有十足的精神压力,要说是从何时养成的这样冷漠形态,盈辰自己都答不上来,如今二十来岁的年纪却被灵魂领着先跑了。常常有人把他这种不善言谈的羞涩当做是他独特的待人之道,要是你第一眼见到他,也会觉得他有些过于不近人情了,盈辰也从不为自己辩解,倘若有人当面拆穿他的怯懦,他也一定会像只猫,仓促而又优雅的逃离。他有极为敏感的自尊心,这与他严肃的外表倒是十分的贴切。
出了出版社的大门已经是黄昏时分,天隐隐的向下暗,街上人倒是多了许多,无数只脚落在石块铺成的小路上倒是一点声音也没发出,只有人们杂乱的交谈和临街店铺老板的吆喝声,除了声音以外的一切都很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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