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我总在该哭的时候没哭,在不该哭的时候哭得一塌糊涂。当然,这个“该不该”是由社会风气或者道德之类的东西所强加于身的,无关我要说的事情,得另当别论。我如今要说的是那场自取其辱的哭泣,那些徒劳的眼泪,和悔青了的肠子。
先告诉你另一件事吧。早几年的某天下午,我闲的蛋疼,百无聊赖,不喝水也不撒尿,不间断地猛刷instagram。就像刚拿到驾照一两年的家伙按捺不住车瘾一样,拼了老命地戳屏幕右上角那个蜷缩的箭头,或者从朋友所赞照片的账户的关注者和追踪者中,一个一个看开去:一张一张照片看,一条一条评论看。
我痛苦地等待时间死去,却并非一无所获。
有时候,一些对你来说特别的事或觉悟,就发生于此。我的那一桩恰好就出现在那个闷热的下午。它让我第一次对窦唯《高级动物》这首歌开始有了新的理解,并使我像被闷住的风一样无所适从,至今仍有点找不着方向。
事情是这样的:我在instagram上发现两个长得挺相像的姑娘,比较卡哇伊那种(至少化了妆是这样);都刚上初二;都喜欢在instagram上疯狂post装逼的自拍照,然后配上一句好或不好的心情;都失恋了好一段时间,一个多月前又相继开始了新的恋情;然后,都沉迷于此,对学业和前途没有一丝遐想,只愿和小男友分分秒秒黏在一起,恨不得吃喝拉撒睡都不分开,像连体婴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她们一个在D市,一个在S市。
我想,这不是两个凑巧的案例,也不是传奇的“两生花”。这可以用文艺青年常说的一句话简单概括:她们都是恋爱中的人。不需要再多的证明,也知道我猜得不会错。含苞待放的年纪,花一般的少男少女,这没什么,挺正常的。只不过我还是错了。错就错在不仅如此,这只是一半真相。也许我真不应该手贱,一条一条评论看下去。其中有一段女生间的对话是这样的:
“哎呀,我听了你的建议拒绝了他,后来发现他真的是那种人呀!你说得好准,天蝎女真可怕!”
“哈哈,来跟我玩吧,包你爽到无忧无愁!”
“我要后入!”
“我也喜欢后入耶!骑乘式太累人…”
越看越不对劲。本想着,把早熟的趋势考虑进去,也只不过是没节操的玩笑而已。可往下看,竟没了下限爆了尺度,都是结合实践体验的学术交流了。再仔细找找,疑似的床照都有。回想起那些风花雪月无病呻吟的自拍和心情,“没有物质的爱情就像一盘沙,不用风吹,走几步就散了”以及“你已经成为我身体里的一部分,我没有办法不爱你”等,一副空虚寂寞冷的形象,让人不禁浮想联翩。我有点于心不忍,她们还是小姑娘来的啊,还是看《天台爱情》会“哭得很失礼”的小姑娘啊。且不说法律的事儿,她们干啥这么着急呢?十八岁那年夏天,我和我当时的女友还是柏拉图式的。跟这些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相比,不免有点跟不上潮流。由于代沟太深,任凭我千般万般地想,也还是没琢磨出个啥来。
你说,她们着急个啥呢?
就如我判断她们普遍是“恋爱中的人”时一样,她们性经验的丰富也是颇为普遍的。我犯了难,不知称她们做成熟好还是幼稚好。当然,那种发现男友不是处男时疯了一般的嫌弃,并对干一个处男来交出自己的初夜如饥似渴的姑娘仍然存在;只是为数不多,至少我发现或听说的,少得可怜。她们被当做另一个物种加以看待,和主流者之间就像黑猩猩和长颈鹿之间的差距那么大。虽然一直无法理解她们的动因,并且鄙视她们的冲动,再带点对她们男友的嫉妒和恨,但我终究慢慢学会了接受。事已至此,无能为力。况且,关我什么事呢?这破事儿困扰我好些时日,我也懒得琢磨下去了,就让她们操个够吧。
我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我喝多了。
平时我一般不喝酒,但2012年夏天,回迁前夜,我没能躲掉。那晚的欢愉与失落我大多都已经记不清,唯一不会也不能忘却的是我把班里一个姑娘睡了。恰好,是我颇有好感的那个。知性,温柔,清新脱俗,平时总感觉有股不凡的气质。那晚,我第一次知道这个姑娘的另一面,也第一次知道那些看起来很酷的高难度动作其实一点都不舒服。
事后我害怕我们之间会尴尬,毕竟以后还要一起上课。而我当时是有女友的,不大可能因为这事撇了女友和她在一起。我跑到酒店门外一个劲儿地抽烟。后来事实证明,我对她的顾虑实属多余。那晚回到房间,她已经穿好衣服。在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说的时候,她倒是爽快得很,先开了口,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这只是个意外,她说。我说是。别抽那么多烟,小心阳痿,她又说。我说嗯。
对话至此结束。我们背对着躺下睡了。可我还是一整夜没睡着,不知道她是不是也一样。我感觉不到背后的气息,她有些过分安静。
事情并没有就这样过去。我早应该顾虑点别的什么,但那时还没有想到便错过了。不知怎么,这事被我女友知道了。她特地跑来我回迁后所在的G市,说要跟我分手。
我和当时这个女友是从高三开始在一起的。高考后为了能继续在一起,我们报了同一所高校,但因为坑爹的专业和校区分配,即便算上我大二结束后回迁,也没能凑在一起,就此阴差阳错地去了不同的城市,被逼无奈成了异地恋。从那以后,我们之间相隔的是2个小时的车程,并不算远。起初,一个月见一次面,有时她过来,有时我过去,没个准;后来,更没谱,三两个月一次,甚至都不见了,到假期再说。见面的场景我记不得了,都像每天的日出日落一般平淡无奇。我只知道,我一直没能上她。一来我不好意思,二来她也不愿意。可我们都二十岁了。那次,也是唯一一次,当我艰难启齿的请求被驳回,我不知怎么地,竟想起了instagram上那些还没戴上成年人那种bra的小姑娘们。
不迟不早,这个喝了酒的同班姑娘就出现在那之后。不知道那晚她有没有喝醉,反正我总觉得自己没醉,直到那几根事后烟把我熏得醒过了神来。
后来面对说要分手的女友,我格外清醒地意识到,那两个小时的车程,刹那间将要从一座桥变成一堵墙。我没做任何的解释,也不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事实上,我站在出乎所料遇见她的图书馆前广场上,顶着太阳,啥也没说。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你要知道,我对她不能说没有愧疚,但要是和她分开,我一百个不愿意。
其实,还有一些更为复杂的事情,连眼前这个决绝的女友也不知道的事情。
我从来都觉得,她是个特别不起眼的姑娘。皮肤有点黑,唇很厚,微胖,简单马尾,挺普通的;往教室里一坐,一点磁场都没有,即使坐在正中央,也没有谁会注意得到。在我们在一起之前,她和我前后桌,这是我们人生轨迹得以交织颇为勉强却重要而唯一的条件。
开始时,我们除了收发作业相互喊一声之外,并无其他类型的对话。至于收发作业这种事,认不认识的都会喊一声,基本不能算数。可有一天,她毫无来由地跟我聊了起来,我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理着。对话内容磕磕绊绊,我已经不记得了,大概是关于作业、同学、老师、嗜好和八卦等其中一样或几样吧。我只惊诧于其发生的突然,并有点太过怪异。但无论如何,它还是发生了。后来我知道了为什么,是她成为我女友之后自己告诉我的。
这个毫不突然或怪异的版本是这样的:当时我同桌是个文学天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女友觉得他喜欢自己,老是没话找话跟她扯个没完(我靠,我怎么没发现),偶尔对于之间关系的边界的确认,打打擦边球。可她并不喜欢我的天才同桌;由于人家没明说,她也不好意思去问,更没有拒绝的由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的原话是:“所以我就气一气他。不跟他说话,专找你聊天。”
这是个多么自以为是的“所以”唷。
你要是说我听了这个不会生气,是不可能的;可要是真的生气,好像又是没有必要的。我们后来毕竟在一起了。代价就是,我的天才同桌耍小孩子脾气似的跟我冷战了将近三年,直到我回迁之后。原本,我们也许可以更早回到一个相对较好的朋友的状态——当然,要回到像从前那样无话不说、无事不做的死党大概是不可能的了——总不能当做啥事没有呀。可惜,我们都是被动而软弱的人,白白拖到了第三年。
至于我和我女友在一起而不顾同桌的冷漠的原因,很简单:当时,我正好缺一个女友。我知道这个理由很自私,也很伤人,但无疑是足够有力的一个。
那时候正值高三,面临高考的压力,班对像趵突泉似的,不知不觉多了起来,冷不丁就冒出一堆。可孤僻如我,整日躲在角落里研究怎么事事儿地说瞎话,或是写文章骂人不带脏字却在智力上显得高人一等之类的活计,一天到晚假不正经。除了这方面更甚于我的天才同桌之外,我基本没有朋友。你可想而知,虽然这姑娘够不上我理想的标准,但好歹也是送进碗里的菜,何不尝一尝先呢?别人小情侣都快要操上了,我连一个寄托多余的情绪的地方都没有。
于是我开始乐意帮她买发夹,为她送饭、打热水。长以此往,纵使没有一句表白,我们还是在一起了。我于心有愧,却无法直言。表面上,我们是开心和放肆的。你可以从下面这个例子中得知,我毫无破绽。有一天晚自习,我们一人一边,戴着同一个耳机听电台,专听“李主任,我是小三阳,服用了三个疗程后感觉好多啦”这类,只为能凑在一起,寻个开心。结果因为笑声太大,惊动了偷偷来监督的班主任,被抓个正着,随后把我俩的座位分开老远。
那时我还不知道她和我搭讪的缘由,也不知道她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上我。那是后来的事了。
实际上,这段感情对我俩都太不公平。谁知,她却进入了角色。我也可耻地把戏演了下去。直到这一天,她突然出现在G市我所在校区的广场上。当她含着泪说要分手时,我仍然无法坦白我的任性和自私。
她见我不说话,却没有因此而得寸进尺,没有无理取闹,紧抿的双唇和通红的双眼里只有一个决绝的要求,毫无商量余地的要求。我们就这样沉默对峙了好久,气氛尴尬而诡异。我记得,那天闷热极了,在这点上,G市的夏天有够可怖的,像一只巨大的烤箱,就差听见那“叮”的一声,一切都不再有意义。我的脖子辣得生疼。终于,还是她忍不住先开了口。
“你还想要什么?”她说。带着装出来的冷酷,心有不甘,或许还有一丝余热,她根本没有给我否定的机会和可能。
而我还是什么也没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答不了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想明白过,我从她那要点什么?
事到如今,我也不好说我不晓得要些什么,但就差没上她了。我不是那种人。最后,我们抱了一小会儿,就此道别。当晚回到宿舍,收到她的一条QQ留言,“我爱过你,我也还爱着你”。就是在这个“不应该”的时刻,我竟哭了出来。
那晚以后好一段时间,我给她发了飞信,发了QQ,也发了wechat,尝试挽留她。我说了交往以来最大的谎言,都是些“我有多爱你我不甘心这样你不要走”之类的大话,更有甚于儿时不懂事跟人“斗惨”的把戏。大概是为了一口气。实话说,我不抱多大希望,我比她更能理解她的决绝;但仍天真地以为,总不能让着眼泪白流。现在回想起来,也有些不明就里,觉得那时的自己奇怪得很:难道我只是为了最终能操上她吗?好像不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此大动干戈,委实可怜的天真。从这次的结局来看,我心里的梅花都落满了南山。
可过不久我就想,我不过是在自取其辱罢了,可能以后再也不会有泪了。直到69天后的那晚过了4点22分,我感觉一生的眼泪都已在那时流完了。
事情就是这样。有时候,“假装以为是”会变成“真的是”。眼泪是再好不过的证明,但依然无法改变我的愧疚,和自私。对于任何一种情感,本质都是无能为力。
后来,我从别人那里听说,她和她初中认识的初恋男友复合了;我还听说,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柏拉图了。就在我琢磨着这可能对我意味着什么的时候,我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我不知道她在哪儿,不知道她是否获得了满足的性生活,也不知道明里暗里她到底和几个人一起嘿咻。都不关我事了,我只能祝福她的每一天。而我,不久之后就和回迁前夜那姑娘在一起了,没给G市的下水道多添哪怕一毫升流淌的子孙。
私下里,我不得不承认,那是一段尴尬的岁月。所幸它很快就悄然逝去了。如今想起,恍如隔世。少年的青春,忽然来去,但有些不可名状之物似乎永远地留下了。
前不久的一个晚上,现女友打电话来约我出去,说想干那事。我找了个借口,说有实习单位的报表要弄,第二天一大早就要交。这是一个拙劣的借口,不晓得是不是已经被她看穿了。可我也顾不上这么多。我是个压抑的人,常常荷尔蒙过剩,但那晚却一点心思也没有。我一整晚不断更换着姿势坐在电脑前,拼命刷新instagram,一遍一遍地看那些青涩却放荡的小姑娘们的照片和评论,心里不是一个滋味。
大概是午夜前后,女友连续打了三个电话过来。前两个我没接,仍然顽固不化地看着instagram上的姑娘,想着她不会再打来。可第三个还是来了,响了有一阵子我才接。“喂?”“呃,嗨,我那个……你今晚怎么了?”听上去,她有点心燥,有点不安。“没事。”我说。她又问:“那你还来不来呢?我一直在等……”“我已经在路上了。”我抢着说完,把电话挂了。
我点了一根烟,抽完,又点了一根;继续刷instagram。
一会儿,电话又响了。我猜又是她,就没接。那一瞬间,我说不清为啥,突然希望打电话来的可以是前女友。不管她要说些什么都行,我只想听见她那有点沙哑的声音。又是现女友,只是改成了短信发过来,问:“到哪儿啦?”
这回,我把手机关了,世界终于安静了。那时我十分迟缓地注意到,豆瓣FM里正放着一首披头士乐队的歌曲:ALL YOU NEED IS LOVE。
2013.09.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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