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的东西，我海子娃，全装在肚里了。说起那些零件，就像说自己的十个手指一样，清楚哩！”海子妈在门前总会有意无意来两句。
“你会生，生了个活倒的老生儿，媳妇不用愁，亲家就送上门来了。别人家买东西还能凑着便宜的，你家是买媳妇买到点子上了，便宜还听话。是不是你天天在屋里烧高香？上大学的炳文，如今媳妇还没影来着，我来娃，也不知道媳妇在哪个丈母娘家里藏着呢？”来娃妈嘴上跟着海子妈夸海子，满心里酸不拉叽，像喝多了柿子醋。
海子是位汽车修理工，是位吃苦卖力的小年轻。前年在县城边边上，办起自己的修车铺。
说是个老板，也是自己领导自己的单挑老板。一米八的个头，学徒期走路轻飘。如今独立自主了，没因超前忙碌，瘦如长针，比起先前身架，反倒加了两圈的腰身，并且胸部以下的地方，生了颤抖的肚腩。
二十一岁那年，终于在别人的修理厂出师了，从八百元的月工资，突破了两千元大关。在修理厂成了独当一面的大师傅，老板不得不对他另眼相待。
打十五岁初中肄业，海子就埋头在这家大型修理厂，一晃六七个年头，从嫩生生的楞头青，硬挺挺锻炼成吃苦耐劳的修车工。那些和他年纪不相上下的学徒工，在他坚定的陪伴里，陪走了好几茬。他们中的大多数和海子一样，有些对上学失了兴味，有些努力了，还是未能达到期望的高中分数。奔向这条技术攻关的学徒路，来修理厂的终极目标，无怪乎谋求吃穿住行的。
修理厂的学徒，住着简易的彩钢房，大冷的冬天，房间里有个不怎么暖和的蜂窝炉旺着，水壶里那点热水，十数八个学徒爱恋，洗脸刷牙也紧张，洗个脖颈胳臂，更是困难。
晋南的冬天比起东北的寒冷来，柔和了不少，说不冷，也有许多不冷的时候。可年年总有那么十天半月上，冷的你吸溜吸溜， 夹缩走路。数九寒天里，车辆出行时欢实无比，半道里免不了像人类偶感风寒感冒那样，头疼脑闷，咳嗽发烧，发了火的干吼嗓门没动向，抛了锚的堵在路上着人慌。学徒照样厂里外出抢修，两臂和裸露的脸脖皮肤，全包上了机油的黑彩，除了说话，彼此取笑方才露出的眼白和年轻的白齿，这些即将成熟长大的学徒，衣服裤子，浑身上下哪里都是油乎乎的，就像机井旁的油田工人。
夏天倒好说，水利活了，黑呼呼的油渍一部分被流淌的热汗冲刷了，一部分被随手撩起的舒服凉水洗爽了，油迹看似淡去，可还依稀留存。
大凡有点娇气的，修理厂里呆不过一天，准灭了那探索的精神。呆过一个礼拜的，准是那些家庭不济的。呆上三五个月的，是那些真心学技术的，好不容易逢着一个收留学徒的地方，又怎肯轻易放弃这到眼前的改变机会。
海子上有两个长姐， 爹娘五十五六年纪，也许庄稼活累过了，犯着腰疼腿疼的老毛病。哪个肩胛腰腿，都有膏药印子，往往去了旧的，就有新的站立上去。打懂事起，小小年纪的他，就知道心疼自己的爹娘。
“你要能像炳文那样，进了大学，你嗲麼（爹妈）高兴的，恐怕连走路都会走不稳当了。有文化还是好呀！不下苦出力，坐办公室，动动脑子，钱就到手了。”来娃妈对着来娃嘟嘟，海子爹妈也加入了羡慕队伍。
炳文妈天经地义，领受着邻居的恭维，“我炳文读书没让我和他爸操过心，年年领着奖状，家里一面长墙贴满了，就找上了另一个干净的墙面。他要学文化，我们支持他学习，家里地里的活怕他会累着，从不让他上地里去，不像你们海子，他爸腿脚不好，拉平车，担茅厕，样样精通。”
海娃妈心疼海娃，也没什么法子，家里地里的活，逮住十三岁的海娃干，“小孩腿软软的，力气去了又来了，我娃干好了，妈给你藏了一个苹果，”有时也会有两颗疼的奖赏，那是走亲戚时回礼的水果糖。
父母没有外出打工的劳动能力，活倒钱处处掣肘着。别家孩子不稀罕的水果糖，却是海子爹娘，奖励海子干活出力的金贵奖品。
海子每次习惯把父母给的水果糖，咬开两半，分给父母一人一半，剩下的一颗糖，也会咬成几半，然后包紧糖纸，够他慢慢享用两晌半天了。
海子媳妇来的容易，就像捡来的。
修车厂总有外出抢修车辆的工作，海子和他工友，在泗交那边修好了一辆货车，开车回转时，偶然瞥见路边一辆鼓捣蹦蹦车的中年农人，任凭怎样，也发动不了自己的车子，工友开车开过了一截，海子不知怎么生了帮助人家的想法。他让工友重新倒回车子，花费半个小时，处理好蹦蹦车的故障。待他们准备离开时，中年男人执意要了他们厂子号码。
过了一段，中年人带着山上的新核桃，毛栗，找到了海子他们，“你们不收钱，还帮我修好了车子，连口水也没喝，我和孩子他妈说了，孩子他妈非要让我找找你们，山上也没有稀罕的，想着毛栗核桃，你们还喜欢些，就在坡上老树那边打了些，尝尝鲜。”中年男人憨厚的笑笑，搓着被核桃皮染的棕黑的两只手，又说了一箩筐的感谢话。
中年男人后来又来过几次，看上了海子这位勤快男孩，也不用媒人，自定了女儿的姻缘。
缘分这东西，谁又说的清楚呢？中年男人的女儿，经父亲这番联姻，两个适龄青年一照面，双方心生欢喜。彩礼女方随了海子家，没有确切定数，“亲家看着给吧？”
海子父母能拿出手的，也仅三万元，其他礼节倒没什么，随了乡俗。儿子完婚，算是奇事一件。相比人家动辄十万上的彩礼，突然拉升了自家村上的平凡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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