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回归济南,也重新回归自己跨专业考古代文学的初心。
当时一心所向,只想读自己喜欢的专业,看自己喜欢的书。于是从当时最热的工商管理跨专业考到当时最冷的古代文学,从南方老家辗转到济南求学。
彼时孤身一人入鲁,偌大济南,比肩继踵,却无一相识,唯一能慰藉者,唯课后独坐斑驳的图书老馆,闲翻古文典籍的时光。看到入港,浑然忘我,一抬头,夕阳就散为星星点点,不期然撞进眼睛。
黄永玉说,吹灭读书灯,满身都是月。盖谓此也。
这个阶段,依旧好读书不求甚解。在图书馆中,终于将家中残破的《醒世恒言》和《倚天屠龙记》读完。幼时家贫,却有几本没头没尾的老书,和几本没头没尾的武侠,我没头没尾地看完,却因此有了残破的壮志:有生之年,我要遍寻天下,去找到这些书的头尾。
大学带着选错专业的遗憾,沉迷于游戏之中,读书之事,不甚了了。大三突然惊坐起,开始跨专业考研。我残破的梦想,终于得以在这个残破的图书馆圆满。
张无忌跟赵敏浪迹天涯去也。卖油郎独占了花魁,过上了没羞没臊的生活。
我感觉自己一颗漂浮的心,在这个陌生的异乡都市,慢慢地沉静下去。
那时候读到张岱《陶庵梦忆》:
秦淮河河房,便寓、便交际、便淫冶,房值甚贵,而寓之者无虚日。画船萧鼓,去去来来,周折其间。河房之外,家有露台,朱栏绮疏,竹帘纱幔。夏月浴罢,露台杂坐。两岸水楼中,茉莉风起动儿女香甚。女各团扇轻绔,缓鬓倾髻,软媚着人。年年端午,京城士女填溢,竞看灯船。好事者集小篷船百什艇,篷上挂羊角灯如联珠,船首尾相衔,有连至十余艇者。船如烛龙火蜃,屈曲连蜷,蟠委旋折,水火激射。舟中鏾钹星铙,宴歌弦管,腾腾如沸。士女凭栏轰笑,声光凌乱,耳目不能自主。午夜,曲倦灯残,星星自散。钟伯敬有《秦淮河灯船赋》,备极形致。
彼时尚幼,涉世未深,只觉悲凉,却不甚了了。八年后重返济南,再读张岱,只觉处处皆盛景,处处赏心乐事,处处大观园,如同一枕黄粱,醒来后依稀可见图书馆的夕阳。
张岱年轻时是秦淮河的纨袴子弟,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谲谑,书蠹诗魔。
他喜欢的是深深的庭院,眼神波俏的丫环,繁花和少年,华丽的衣裳,骏马奔跑的姿态,神奇的灯,烟花在幽蓝的夜空中绽放;还有梨园歌舞,紫檀架上的古物,雪白的手破开金黄的橘子,新绿的茶叶在白水中缓缓展开,这些都是张岱喜欢的事。
但到了晚年,他只有寂寞的四明山。他活了很久,活到93岁。
我低眉垂目,重新读起少年的书来。一边读,一边瞌睡。仿佛垂垂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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