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拉姑萨,你容易想到意大利西西里岛东南部的巴洛克风格小镇“拉古萨”。其实,与拉古萨一字之差的拉姑萨地处雅砻江拐角处,是凉山州冕宁县东南部和爱藏族乡的一个小村庄。
经九江公路,沿雅砻江逆流而上,在拉姑萨沟口下车。三十年了,那棵黄桷树还在。它依然枝繁叶茂,高耸入云,树形巨大如伞,树体庞大了许多,默默地屹立在雅砻江边。看着这棵牵挂多年的黄桷树,我不断地在心底呼唤着这位让人难以忘怀的“老朋友”。
三十年前,通往拉姑萨的雅砻江上没有桥梁,只有小船是这条江上的重要交通工具,这棵黄桷树下就是渡口。一条木船,又长又扁,船上拴着一根大绳,船老大划着木桨,载着回娘家的女人,赶牲灵的农人,进县城的人们往返于雅砻江两岸。你要过江,只要站在这棵黄桷树下大声吆喝,那条小船就会向你驶来,这棵黄桷树,就是雅砻江上一个天然的“灯塔”。
过了江,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上,在接近山顶的地方,拉姑萨村安然静躺在连绵起伏的群山之间,四周植被丰富,在青杠和松树斑驳的光影里,村落的房子若隐若现。那时候,拉姑萨居住着里汝藏族,与彝族和少数汉族杂居。
我们是里汝藏族,我的族人们世代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每当布谷鸟叫的时候,村里的男人们从圈里牵出耕牛,妇人们的颈项上套着装满牛羊粪的大撮箕,还有的在腰间系着盛满玉米和土豆种子的小竹兜上工了。孩子们跟在大人后面,抓起泥巴,你往我的头上撒一把,我往你的衣服里放一捧,等前面的大人发现的时候,灰头土脸的我们只留着两个眼珠在骨碌碌转。在那个没有玩具的年代,孩子们淘气的天性无法排解,可能玩泥巴就是我们最大的快乐吧。
这时,我爸手里拿着的桑树枝条,猛地往耕牛的屁股上甩去,再伴着一声吆喝,耕牛拉着犁头飞奔出去,留下一条深深的沟壑。犁出的黄土地,泥瓣光滑地翻出来,不成瓣的泥土就扬起一阵烟尘。
秋天,金黄色的玉米沉甸甸地挂在秆上,村里的人们会轮流帮忙掰玉米,收回的玉米棒子在火塘旁边的楼板上堆成一堆。晚上,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了,他们撕开玉米的外壳,剥出金灿灿的玉米棒,背到竹楼上均匀摊开。
干完活,已是深夜,劳累一天的人们,端着酒杯,面向熊熊燃烧的火塘,即兴而歌。兴之所至,他们围着火塘,跳起锅庄。原生态的歌声在房中回荡,舞步激烈的踢踏声与木质地板的砰砰声和火塘里噼里啪啦的柴禾燃烧声交织在一起,火塘边就变成了古朴粗犷的歌舞厅。拉古萨的秋天是令人快乐的季节。
冬天,松树上掉下的松针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人踩上去,一不小心就会滑倒,母亲常常是用藤条编织的镂空大背篼,走进屋后的那片“松泡林”捡松针。每次她捡松针,都用一个铁笊篱,将松针勾到一起,堆成一大堆,再装进大背篼背回来。没几天,我家所有的圈舍都被垫得干燥松软,没垫完的就在屋后堆成圆圆的一垛。
吃过晚饭,我们几个孩子,总是光着脚爬上草垛,再从顶端一个接一个地滑下去。来回几趟,这个松针垒起的的草垛就被我们糟蹋得垮了下去,四散零落的松针被我们踢来踢去。阿妈见这情景,就从院坝旁边的那棵野桑树上,折下一根枝条,高高地举着向我们追来,孩子们见大事不妙,一哄而散。拉古萨的冬天,总是夹杂着孩童的笑声从山风里传来。
六岁那年,我们举家迁出了拉姑萨,故乡的形象定格在三十年前。时隔多年,拉姑萨作为一个符号,已经植入我的生命,随时光之流的淘洗,愈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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