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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我曾无忧亦无虑
白九醒来时已是深夜，她竟睡了足足十几个小时，林加加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都还是未读的状态，点开那些消息后却发现不过还是那家伙的无病呻吟，白九随便应付了几句，掀开被子下床。
一出门就碰到了陈真，跟他同行的男人白九有点印象，只是忘了问他的名字，只得跟陈真一人说话，“陈先生这是刚从外面回来吗？”
“不是，我跟江易刚从上面餐厅下来，准备回去休息。”陈真对这个白小姐印象不错，也因为是在异国他乡偶遇的，见她穿着长袖睡衣睡裤，脚上是一双拖鞋，头发也没有经过打理便猜测她今日一直待在房间里，指了指廊上的监控，好心提醒她，“白小姐要出门还是换身衣服再出去吧？”
白九微微一笑，冲他道谢，“谢谢提醒，不过我并不是要出门，我叫了餐，只是肚子实在太饿就想出来看看有没有人来。”
陈真摸了摸鼻尖，有些尴尬的站在门口，心想这种说话方式倒是真诚，可是未免太过不讨喜了点。
江易一直站在陈真身后，他看着那个陌生女人的脸，对自己的记忆第一次产生了怀疑，这个人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在他的脑子里却找不到半点信息。
他想起了陈真特地为他打包的宵夜，从他手中夺过袋子直接扔给了那个女人，看着陈真欲言又止的眼神道，“走了。”
陈真跟在他身后，朝她露出歉意的笑容，也离开了白九的视线。
白九心想，这个男人的脾气还真是不讨人喜欢。
林加加最近联系不到白九了，发的消息要过好久才会有回复，打电话也是转入语音信箱，她不担心白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因为在跟她失去联系前白九曾专程打电话跟她说过自己要‘闭关’，这个‘闭关’不是说她要参透佛缘不问俗事，而是她最近一段时间很有可能都在睡眠中度过。
白九心情极度不好时有嗜睡的毛病，上学期间她也只见过一次，那时候是大三结束返校，白九从家里回来后脸上就没有过笑的表情，问她也不肯说。
多年后林加加依旧不知道当年的缘故，只是后来见到江易的那一刻这一切好奇跟猜测全都抛之脑后，除了感叹一句“这就是命啊”，她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不分昼夜的酣睡使得白九精神萎靡，当她实在是睡够了，睁着眼睛盯着头顶的吊灯看时，她发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僵硬了，手指连动一下都不愿意，照这种情况下去她很有可能死在这。
林加加的电话来的是相当及时的，她翻了个身拿着手机放在耳边，“喂？”
林加加一打通电话就数落她，“死了没？需要我越洋去收尸，或者打理遗物么？你干脆在那里买块墓地把自个埋进去好了，也省运费了。”
白九听着她叨叨个不停，从床上爬了起来，身体里丢失的东西似乎被林加加尖酸刻薄的话语给点燃了，镜子里那张不人不鬼的脸表情冷然，她需要开始新的人生了，没有季海阳只有白九的人生。
陈真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没有江易的身影，他不过是下楼拿了些东西，回来时房间里就空无一人了。
江易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乱跑的，但今天早上醒来过后陈真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他的情绪太过正常了，往常没个几小时的解释时间他是不会平静下来的，但他什么也没问，一个只知道自己姓名的人对什么都不过问，这并不正常。
白九拿上外套想上街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在酒店大厅里却碰见了行色匆匆的陈真，陈真拦住她问道：“白小姐看见江易了吗？”
这是一个熟悉的名字，白九闻言眉头微皱，问道：“哪个江易？”
陈真猛地一拍脑袋，懊恼的说：“我都忘了白小姐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就是跟我一块的那个人，白小姐有没有见过？”
白九摇摇头，对江易这个名字还是有些抵触，“我才出门，没见到过，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真如实跟她说了，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他突然不见了，连手机都没拿，我现在找不到人了。”
白九默不作声，萍水相逢一场也没什么交情，走丢了这事不该找警察解决吗，她又能给出什么有用的建议呢？
“白小姐？”陈真跟酒店前台要了纸笔，写下了自己的号码，“如果你见到江易，就给我打个电话。”
白九接过那张纸攥在手心里，她没想过自己会碰见那个脾气不太好的男人，出于礼貌还是认真的说道：“我会的。”
白九穿过有些冷清的长街，一个人走了好久，听见烟火声抬头望着被点亮的整个夜空，这才想起今天是狂欢节。
寂静的夜晚突然喧闹起来，白九站在原地等着一辆辆彩车载着舞者从眼前驶过，带着假面具的舞者灵活地舞动着身子穿过密集的人群以及街道，整座城市今夜都将被这如火般的热情点燃。
白九看着沉浸在狂欢中的人们，心底蔓延出一丝寂寥，这是众人欢腾喜乐的夜晚，而她却是孤寂一人，父母亲朋、爱人，此刻都不在她身侧，内心就算狂喜不禁又有何用，也无人诉说。
她想离开了，离开这座于她而言不过是路过一场的城市，但回去之后又能怎么样呢，她的生活又将会是一个人，她连家都回不了。其实只要她在父亲面前低下头甚至埋头痛哭一场，一切就会恢复原样。
她的哥哥前些日子跟她联系过，说是父亲那里已经有些松动了，不止一次在家里提起过她的名字，哥哥也清楚以父亲那种霸道的性子做出这样的退让已是极限，也劝她跟父亲说句软话。
哥哥那时并不知道她要跟季海阳离婚的事情，在挂断电话前还提起过让她带他回家，白九那段时间脾气愈发暴烈，她脱口而出道：“我离婚了。”
哥哥那端好久没有回应，默了一会儿他才开口，“我猜到了，你能听我说这么多关于爸爸的事，这不像你的性子，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知道你跟他是没有好结果的。现在明白也不算晚，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你的房间家里阿姨每天都会打扫一遍，保准跟你离家之前没差。”
白九说过几天就回去，哥哥也一直在等她的电话，只是没几天她就出国了，哥哥也没联系过她，许是工作太忙忘了还有个作天作地的亲妹妹。
她哥哥待她极好，比她年长五六岁，家里父母平时工作比较忙，她年幼时期的家长会都是哥哥代为参加的。有一次她成绩下滑的厉害，老师让叫家长过来聊聊，哥哥二话不问就从高年级的教学楼跑了下来，那年他六年级正要小升初，而她刚上一年级，什么也不懂就知道自己被老师训斥了，当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她从未被人如此劈头盖脸的痛骂过，一见他便跑了过去不管不顾的大哭起来，哥哥以为有人欺负她，握紧拳头将她护在身后，面目狰狞眼神凶狠。
从那以后全校老师都知道她有一个极其护短的哥哥，每次开家长会都会坐在她的位置上，在一群大人中间担任着“监护人”的职责。
她从小到大的求学路上，几乎所有的老师都认识她哥哥，并且对他评价极高。
她改志愿时哥哥是唯一的知情人，他没阻拦，只说放心爸爸那边我去说，但爸爸没那么容易被说服，所以她只能先斩后奏。爸爸有朋友在教育局任职，提前知道了录取结果，那天她跟哥哥在外面玩，接到爸爸电话时一直是哥哥在说话，他不让她插手，最后哥哥跟她说已经解决了，但不跟她说过程。
妈妈说哥哥威逼利诱了一番才降服了爸爸，两人后来在书房里待了一两个小时才谈妥。
哥哥大学还没毕业就去当兵去了，这是爸爸的要求，那几年从部队里寄出来的信大多是给她的，她的回信要好久才能有回音，快要高考那几天哥哥请了假回家，爸爸知道后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家门，哥哥就住在宾馆里直到她考完最后一场。
哥哥买完回程的车票后身上就没多少钱了，他就去找他的那些朋友借了些，还顺便借了辆车，考完后就拉着她出去玩，爸爸打过来的电话都被哥哥只看一眼就挂断了。她跟着哥哥去了好多地方。两人在外地差不多玩了三天，他的假期也结束了，哥哥没跟她一块回去，他说怕爸爸揍他所以还是别去见面的好，回到家爸爸问他呢，她看了妈妈一眼见她表情平和，便照实说了，爸爸似是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让她坐下吃饭，别的话就没再提。
哥哥听从爸爸的话走上了从政为军的道路，而她也在哥哥的庇护下过完了四年的大学生话，走了自己最想走的一条路，只是这其中多亏了哥哥的帮助或者说牺牲，他为她反抗了父亲，然后又为了她顺从了父亲。
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好妹妹，她让他错过了人生中的太多，那些在她看来很遗憾的事于他而言是远远比不上她的重要性的。
哥哥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的时候，她已经跟家里彻底闹翻了，是她一意孤行要断了一切后路，哥哥说你从小性子就比我要犟，让你做出低头的举动是万万不可能的，那么这次就换我来帮你做决定吧。
哥哥冒着被爸爸发现的危险从家里偷出来户口本，交到她手上时只说用完了就快些还回来，却不告诉她自己为这个任性的妹妹所做出的妥协，能够拥有这样一个哥哥是她此生的幸事，但被她丢掉了。
她跟季海阳结婚后离开了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城市，去了另一个城市开始她想象中的生活，哪怕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好，她也忍住了向哥哥通话抱怨的念头。
直到有一天她接到了哥哥的电话，那是兄妹俩间隔最长时间的联系，在哥哥进部队时也曾保持着半年通信两三次的记录。白九突然间觉得很难过，她好像有种负罪感，感觉像是背弃了待她如同给予第二次生命的哥哥，她记忆中的哥哥是个温柔的人，但如今却仿佛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变得强势、克制、冷硬，宛如第二个父亲。
白九在几个月前回过H市，那是因为哥哥的婚礼没有选择回他们的老家清溪，而是在他跟她从小生活的城市里举办，这是哥哥对她的约定，她还说过要当他的伴娘，却被哥哥拒绝了，理由是只有新娘才会有伴娘，而他是新郎，不过，他又说到那时候在宾客面前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夸赞她，让所有人都羡慕他有个好妹妹。
当她出现在婚礼现场的时候，依旧没有勇气走进去，她远远的就看见了父亲的车停在路口，那串车牌号码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就像她记忆自己的名字一样，刻在骨子里的记忆无论经过多少时日也是不会消弭的。
哥哥料到了她不会进去，抛下了所有人出来找她，爸爸似乎也心有所感，好几次都朝她所藏身的地方投去目光，那种目光不是她记忆中的如刀似剑的犀利，更像是小心翼翼的窥视，像是怕惊飞了雀鸟，驱走了游鱼。
她蹲坐在台阶上看着他微笑，轻笑着说今天很帅气啊，哥哥也学着她的样子，一点也不顾及身上沾上灰尘，兄妹俩许久没有见面了，要说的话很多又不知从何说起，哥哥卸下一身的冷硬气息，摸着她的脑袋轻叹道还不愿回来吗？
她不说话，但她想回家。
哥哥也知道以她的个性是说不出口的，站了起来说放心我去跟爸爸说，我得回去了，你要去观礼吗？毕竟我是你唯一的哥哥还是要给点面子的吧？
她心想都同意回家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欢欢喜喜的揽着哥哥的手臂去了休息室，哥哥调侃她道你这么怕爸爸为什么还非要跟他作对呢？
她说都怪爸爸长了一张想让人造反的嘴脸，不让他生回气，那张脸就跟僵尸一样没有表情，吓人的很。
当得知哥哥的新娘是谁时，她脸上也没有了表情，她看向哥哥，满脸的不可置信，就差抓住他的领口质问他到底搞什么鬼。
新娘她也认识，不过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女人，哥哥在大学时谈了个女朋友，那人叫左青青，脾气不错人也挺好的，两人交往了三四年说好的毕业之后就结婚，但因为哥哥去了部队，婚期是一拖再拖，好不容易她以为两人总算能修成正果了，却突然告诉她新娘换人了，这真是可笑。
哥哥说他跟左青青早就分手了，一个月前她去了国外。
她不信哥哥说的话，“你难道留不住她吗？”
哥哥说：“是我提出的分手，白玖，我俩之间的事情你不明白。”
她冷笑道：“白陆，你还以为你的妹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吗？不就是那个女人怀孕了吗？”
白陆哑然失笑，看着她说道：“叶眠也挺好的。”
白玖最终也没去成婚礼现场，因为她觉得那是一场很没有意思的婚礼，无论是新郎还是新娘都是在演一出戏，那场盛大的婚礼不过是骗局，欺骗世人的祝福，却不知抛去表层的东西连点渣滓都不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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