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狗

昨天晚上大概九点左右收到父亲的微信，只有三个字“快死了”！

我看到后吓了一跳，赶紧问他，什么快死了，谁快死了。久久没有回复，想着他应已经睡下了，就打算第二天再问。

早上五点多父亲说，昨晚喝多了，心里烦。原来他是在说自己的状态。

其实我能想象的到，他一个人住在老家，守着一个几乎没有同龄人的孤独的村庄，内心何其荒凉。自从爷爷去世后，他便一个人撑到了今天。我多么想回去看看他，陪他住上几天，但是苦于学校不让随便离开郑州，只能作罢，虽然我们之间也就隔着三百公里的路程，却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极力劝他来我的家住上一段时日，知道他顾虑颇多，也容易想多，所以态度十分诚恳，但是他还是拒绝了我，说：不行，家里还有小狗呢，小狗可好了！

不知为何，看到这句话后，我心里酸酸的。父亲养大了我们兄弟姐妹四个孩子，可是在他需要陪伴的时候，身边却只有一条小狗。

我可以想象那种凄凉的画面，夕阳西下，一位老人牵着一条小狗，步履缓慢的走过田埂，那落寞的背影似乎在诉说着老人的心事，小狗是唯一的听众，乖乖的，不支一声，因为它知道它们是最亲密的伙伴，不需要任何语言的修饰。

我最见不得人在老去之时的孤苦无依，每当我看到这类情境时，同情心总是会泛滥成灾。有时候会默默地流下眼泪，同时感慨着生命的无常，和尘世间的苦难。

我知道，有一天，我也要经历这种苦难，情况可能会比眼前的还要糟糕。我不想依赖任何人，如果我到了这个无奈的年龄，我会悄悄的离开，去一个没人地方了结残生，不给身边的人添麻烦，也是为了保留自己作为人最后的尊严。

现在的我是这样想的，但是不知人之将死，是否能够真的跳出对死亡的恐惧心理，从容的面对它。

我想大多数人是做不到的。

记得08年奶奶去世的时候，我没能在她身边，见她最后一面，成了我终身的遗憾。时常，她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总是对我微笑，似乎她从来没有责怪过我的无情和残酷。每每想起她，我的脑海里总是会浮现一朵蒲公英，我想它就是奶奶的化身，在我身边保护着我。然而，我对她的愧疚之心可能直到我的离去才会彻底消失。

我是奶奶抚养长大的，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奶奶的音容笑貌在我的记忆中开始消退，但是我深知她的品性，她是个善良无私，吃苦耐劳，同时也颇为倔强的女人。我想命运总是不公的，那么优秀的她，如果没有嫁给我爷爷，她的人生定会是另外一幅篇章，至少是得到过幸福的。

都说女人出生后有两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其中一个就是“嫁对郎”，奶奶在这条路上永远的错了，同时也开始了她不幸的一生。这不怪她，那个年代女人的婚姻由不得自己做主，都是封建社会残留的恶习造成的。我不禁恨上了那个给我爷爷奶奶牵线的媒人，她这真是害苦了我那善良的奶奶啊！

记得是上初中那会，奶奶因为劳累过度突然病倒，从此家里的顶梁柱倒塌了，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得灰暗起来。这一病，竟然长达十年之久。

十年啊，她不断忍受着病痛的折磨，直到离开的那一刻，她还在遭受着这种痛苦，嘴里说不出一句话。那时，她的身边只有还年幼的小妹和爷爷。她喘着粗气，佝偻着单薄的身躯，在向这个冷酷的世界诉求着什么，只是除了虚无，什么也没留下。

她死在了堂屋冰冷的地上，上面只凌乱的铺着一些干枯的稻草。我虽然未曾亲眼所见，但是这种画面感已经无需用言语描述。

人的一生怎么可以如此就草草了事了呢？

想想人的出生，再看看人的离去，热热闹闹的来，孤孤单单的去。中间几十年不过是在重复别人经历过的人生，更多的时候是在和自己不停的作着斗争，同时还要接受生活的考验，忍受着痛苦的折磨。我们生而为人，大概就是来尘世间修道的吧，修道即为受苦受难。

奶奶去世的那一年，我刚上大一，那年的我其实早就过了懂事的年纪，只是我还没能彻底领悟到她的离去对我的打击是如此的深重，从此以后我对人生的态度更加的消极悲观，再也看不到半点希望。

如果说奶奶的离去是一种打击，那么姑姑的死亡带来的就是毁灭。这两个曾经最爱我的人，都先后离开了我，我心像是被彻底掏空，再也容不下半点快乐。我像个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荡，不知哪里才是家，我多么渴望能有一个温暖的避风港啊！

这一切都是在我彻底失去她们之后有所感悟的。她们生前，我也曾任性过，自私过，甚至对不起她们，比如对她们的有过的不耐烦和敷衍，以及迟迟没能兑现的承诺都在我心里刻下了内疚的烙印。

奶奶死于病魔，姑姑却死于非命。她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和东北的冰天雪融为一体，她的内心是有多绝望才会选择这样残忍的告别方式？直到十天后，家人才发现她于住处前方的一间废弃的仓库内吊着，身体早已经因为天寒地冻而变了形。

如果我能坚持我的直觉，或许能够阻止这场具有仪式感的死亡。

大概在她赴死的前两天，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像往常一样关切着我的生活，然后就开始说一些像极了遗言的话，还说自己剪了头发，换上了新的衣服，脖子里戴着我送给她的围巾，感觉自己很干净很自在。当时的我身在北京，因为和先生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着别扭，心情颇为糟糕，也就没能心平气和的和她深入的聊天，这也是后来我在回忆这段往事的时候常常会感觉心痛的原因，我本可以阻止却硬生生的把机会弄丢了，这种错过的遗憾何其悲哀和令人愤懑！

姑姑是在2017年大年初七离开的。她带着对尘世间的怨恨和绝望用永久地离开了。希望她来生能够嫁对郎，过着平凡舒心有人疼爱的的日子，那便就是美好。

也是在这一年我有了身孕，或许是姑姑在冥冥之中保佑着我，想要看到我过的幸福，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

只是我很少梦见她，她就像彻底消失了一样，从不来找我，不知道她在另一个世界是否见到了奶奶，现在是否又见到了爷爷，他们一家三口团聚了吗？

爷爷在离开前活到了84岁，算是高龄了，比起奶奶和姑姑，他这一生算是幸福的，虽然也吃过不少苦，但是总归是在离去前没有遭受很大的罪。

据父亲说，爷爷应该是在夜里凌晨三点到五点这段时间去世的，不声不响走的，没有过挣扎和伤痛，算是在睡梦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爷爷的离去，我虽然感伤但是却并没有太多的悲哀，可能见多了死亡，心也变得麻木起来。我没有哭，我只是在不停的回忆往昔，不停的产生疑问，为何人会死去，从前的他是那么的健康，性格是那么的强势，他明明是真真切切的活过啊，可是现在却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根本不像曾经在这个尘世生活过，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都说生命是脆弱的，我看不是生命脆弱，而是我们的心是脆弱的，我们的神经是脆弱的，我们的接受能力是脆弱的。从相信到不相信再到相信，这个过程是艰难的也是脆弱的。

这三个对我影响力最大的人都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我的内心突然就开始荒凉起来，寸草不生。

也是在这一刻，我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我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也不再年轻了，我已然处在人生的一个重要的转折阶段。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又将会重新面对死亡。

成长的代价就是要面对每个人生阶段的荒诞，哪怕是你不愿意的，也得被动面对，逃是逃不掉的。

就像现在，我的父亲，他开始老去，虽然在我的心里，他一直是伟岸的，高大的，强壮的，但是现在再看看他，他的头发已经开始脱落，老年斑也开始肆无忌惮的爬到脸上，铺满手掌，整个人的精神气也大不如从前。这都是在走向衰老的征程啊！

无奈如我！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