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无意中看到了《寻访千利休》这部电影的影评，据说是最具美感的电影之一，于是利用下班后的时间安静地看完了整部电影。
这部电影以倒叙的方式，从千利休被赐切腹自杀这一幕开始，然后回溯千利休一生的重要经历。
整个电影的基调都是暗淡的背景，美好的人美好的事物被安静的氛围突兀出来。
如果说，千利休对美的执著和追求让人印象深刻，那么千利休夫人克制情感的修养则让人感到震惊。
当关白大人的侍从宣布：秀吉大人欲纳您的女儿为侧室。千利休夫人坚定而温柔地回道：恕不接受。言罢，并辅以微微一笑，那一刻我才见识到什么叫“坚定而温柔”。
当千利休在茶室沏茶，她在茶室门口轻轻地说：我进来了。随即推开门，却淡淡地说道：女儿的棺材来了！看到千利休在用倾心渴慕的茶碗沏茶时，她随即转而赞叹茶碗，因说道：女儿也想要看到啊！却泪湿脸颊。当千利休将用此茶碗沏出来的第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对她说：一直以来，总是让你受苦！她蓦然感动，然后慢慢地地弯腰俯首，百感交集的情绪原本波涛汹涌，却被她优雅克制。
当千利休完成了切腹自杀的动作时，她在门外轻轻地说：我进来了！然后手端一席白袍静静地出现，看到倒在血泊中的丈夫，沉稳地把白袍打开，披盖在他身上，也遮住在席上漫流的鲜血，与此同时迅速地从千利休怀中掏出那个他宁死不肯交出去的瓷器，当关白大人的侍从欲要阻止时，她再次坚定而温柔地问道：您还有何贵干？守护丈夫爱物的勇猛既深刻又得体，让对方心畏而不敢阻挡，当她退出房间的时候，还不忘向对方道一声：您工作辛苦了！
当她拿出那个被丈夫揣在怀中一生的瓷器，想要摔碎却一再狠不下心，踟蹰犹豫之后，她是那个和自己和解的人——接纳不完美的丈夫，即接纳不完美的自己，她的心路历程走得更加深远。
最终，她才是那个真正做到守护美好事物、却不破坏美好事物的人，无论是对丈夫初恋的瓷器，还是对丈夫的“那杯茶”，她都是那个最终的守护者——在她身上，我看见了克制的美，“因为懂得美，所以懂得克制。”
与夫人的克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千利休的放纵。
年轻时七情六欲的放纵，守护初恋的方式放纵，得知初恋临死前对他说的话是：好好活下去、他在雨中哭得放纵，在信长面前的言语放纵：美由我说了算，他守护美好事物的放纵——可以说，他的放纵不仅让初恋失去了生命，让女儿失去了生命，让宗二失去了生命，让他自己失去了生命，更让他的夫人失去了丈夫……他追求美的放纵，也间接促成了秀吉毁灭美好事物的放纵。
我个人认为，在情感层面，千利休是单纯、任性的，而千利休夫人则是包容而克制的，她更懂得美是什么，如何守护美以及怎样与残缺相处。
在这部电影中，美好的事物俯拾皆是。
千利休创造出来的漆盒酒中月，好茶，竹子茶匙，墙上花蕾，及其格子门，竹席，茶碗……
千利休夫人在房间中的插花，在水池边放置的一枝茶花……
夫妻二人一同创造的飞鸟绕梅枝……
但是美好化身的人却更加突出。
千利休的初恋，纵然花容月貌，一支木槿花在竹筒中摇曳生辉，更衬得她美艳无双，面对苟且偷生义无反顾选择从容赴死，美人爱木槿，更具有高洁的心；
千利休呈现美好事物的优雅动作，无疑甚具美感，但是最后为了守护自己心中的美毅然决然切腹自杀，他固然是美的形象；
千利休的夫人，她举止得体优雅，兼具爱美之心，但是如此美好的人却“一直受苦”：先是“每当院子里的木槿花开的时候，我夫就不知所踪”；然后就是独女上吊自杀；然后丈夫因为拒不交出瓷壶而被逼切腹自杀……她的美因为丑陋的淬炼而更加熠熠生辉。
美好和丑陋总是相生相伴的孪生子，哪里有美丽哪里就有丑陋，没有对美好的追求也就没有对丑陋的鄙视，偏执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悲剧。
如果千利休爱美的同时也对丑陋抱有包容之心，那么悲剧是否就不会发生？
也许对千利休来说，全身而退并不是他所追求的，他追求的是在丑陋的映衬下让美盛开得更夺目？如果是这样，那么秀吉的堕落，恰恰是他盛开的背景而已，他和秀吉是成就美的合作者，也是毁灭美的合作者。
或许在俗世里，悲剧就是把美好生生毁灭给人看。丑陋的人毁灭美好的事物固然可怕，最可怕也最震撼人心的是追求美好的人却去破坏美好的事物。
毋庸置疑，千利休不仅仅在追求美，但同时也在用同等力度破坏美。
从初恋的死，到他自己的死亡，从表面看来，仿佛是环境中的黑暗力量不断在毁灭美好的事物。
但是回到内心中去窥探，在千利休的内心中，是一场场美好和丑陋的对决，他无法宽容他人的丑陋，也就无法真正拥抱自己的阴暗面，对抗总在黑暗处发生。
因此，宗二才会心有戚戚然地说：美好的事物是可怕的！我服侍在师父身边深有体会。
他朋友的夫人才会说：那位大人心中在敬畏着什么……他在害怕美好的东西。
在二元世界里，完美是需要以残缺为映衬背景的。
如同他的老师说：这个席子总是不尽人意，他当即把花瓶的一只耳朵打碎。他在成全完美的同时，也在制造残缺。因此，与其说千利休爱的是初恋的完美，不如说他爱的是自己心中的完美——初恋在他心中的完美形象是以死为代价的，而那个死亡计划是他提出来的，他是促成初恋完美形象的人。
因此，他在害怕美好的东西，是因为他知道完美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在人身上，他能够允许七八分美，而不是孤注一掷的完美，那么美就不足惧了。
然而，无论怎么说，千利休在茶道上追求极致、完美的精神是值得钦敬的，只是作为前车之鉴，我们后人是否可以把这种极致之心用在茶道、用在工作、用在物什上，而不要用在人际交往之上呢？就好像人类图里面的58-18通道，将完美之心用在服务大众的事业里，但绝不把这种完美之心用在人际关系一样。
Anyway， 作为茶道祖师级的千利休本不该是我能够品头论足的，所以我的鄙陋浅见仅做玩笑耳。
PS：评论他人是容易的，保留判断却很难。
写于2023年4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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