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她是个军阀养在乡间的嫡女,幼年丧母,只有一个仆妇相伴,是个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她每天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消磨时间,只能靠在绣楼的窗前看天看云看那个每天匆匆走过的年轻医生。
军阀某天突然意识到这个多年忽视的女儿到了成家的年龄,急匆匆地从上海赶回来垂询这件事情。她指指楼下走过的那个年轻人,说要嫁我就嫁给他吧。
他是个中医世家最年青一代的翘楚,家学渊源,一表人才。两家长辈一谈就一拍即合,迅速地定下了婚期。
军阀怀着对早逝的发妻和嫡女的愧疚,把这场婚事办的轰动一时。据说是前后几十年难得一见的真正的十里红妆:红绸成丈成丈地铺出去,只为了那双精美华丽的绣鞋不沾尘埃,嫁妆一抬一抬地抬过去,精美的家具,一件不落,一层层的金银珠宝,一叠叠的地契山契装满妆匣,压弯了抬杆。很多年后还有人一脸向往地谈起这场盛事。
家底丰厚,郎才女貌,婚后的日子颇为舒心,蜜里调油。她也终于不用终日锁在绣楼里,很快爱上了和其他太太们打牌。每天早上她都要收拾的清清爽爽,抱着钱匣子,坐一领小轿出门,风雨无阻,即使身怀六甲也绝不间断,结果差点把第一个儿子生在了轿子里。她的牌技一般,手气也不太好,再加上每次去一家都要给主人抽头,每天总是满满一匣子钱出去,空空的几块零头回来。他虽是偶尔出诊,赚得也不是很多。库房里的箱子一个一个空下去,他们也从未留心过。
然后战争来了。坐在屋子里都能听到很近的炮声。两个人一个是涉世未深的书生,一个是不通世事的大小姐,立刻就慌了神,急急忙忙的收拾了所剩不多的金银细软,丢下满屋的古董家具和两个未成年的儿子往内地逃。很多年后,那个当年刚刚变声的少年聊起怎么看着父母离去的背影,转身握住弟弟的手的时候,心里不是没有怨气的。
逃难的路上异常的辛苦,仆人们早就跑散了,食物也紧缺,一条金条花出去也就能换个小半袋的粮食。等到了内地安顿下来,所带的财物也已经所剩无几,连妆匣里的金戒指也换出去好几个。安顿下来依然过的很辛苦。他在新的地方语言不通,名声不显,一切从头开始,赚的非常有限。她对持家一窍不通,吃穿住用完全没有头绪,冬天的棉袄穿完拍拍就塞进柜子里,第二年全是虫洞,又得重新添置。新买的手绢脏了也只会用清水漂漂挂起来,没几天就变了颜色。养的小母鸡下了鸡蛋,她一把把的白米撒下去奖励。鸡蛋换的钱还不够白米的价格。岁月像一张灰网,呼的一声扑上了他们的床褥,家具,衣袍。她的妆匣开了又开。精巧的累丝发簪被弯成一团,雕花的手镯被截成几段,宝石戒指被撬了戒面,连玛瑙串上的金托子也被剥了下来,当成硬通货去换了吃用。
然而,每天早上,他都会拿着发黑的铝壶煮上一壶老茶叶,倒在搪瓷缸里慢慢的品着。而她总要坐在妆镜前挑着香膏细细的涂在一直白嫩细腻的皮肤上,一层又一层。至死不变。清晨的阳光斜斜的照在他们身上,给他们披上一件金色的华服,如同一场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长梦,从不曾醒来。妆匣最深处那孤零零的结婚老金戒指,褪去了全部华彩,却仍然花纹繁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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