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切注意呼吸，无论呼吸在内或在外，停止或调息。
五月的第一周
隔天，中士突然走过来打开我的牢房，挥挥木棍指向前门。我把披巾和碗收进包袱，刻意提高声音说给布苏库听：“我要去织工那里工作了吗？”
中士毫无反应，这表示他早就知道犯人之间的勾当。他拿着木棍轻敲地板，但其实看起来跟平常一样一派悠闲，眼神中透露着期待。看到他的样子，我又肠胃一紧。
经过队长敞开的门前时，我往里头一看，刚好看见他也在偷看。我点点头，表示他无须担心之前对我的信任。他确实也不担心。我不知道人到几岁才会想通，有些人大概就是需要比较久的时间，但如今我已经明白：无论我开不开心，都跟我待的地方没太大关系。
在牢里，我有一个认真的学生。至少有一个人愿意照着我教他的去做，因为他想借由瑜伽减轻背痛之苦。如果我们可以一起治愈其他两个破碎的灵魂，那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人们说花中之花“莲花”生长于池中最污秽的地方，吸收污泥的养分，成就不凡的美。因此对我来说，踏出牢房跟困坐牢房没有太大差别，那是一片沃土，让我得以施展抱负。
走上门廊时，我转过身，和善地轻触中士的臂膀。他惊得跳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我。我脚步轻移，站到一旁，轻轻一挥手，就像奶奶会有的动作。
“我去牵狗，马上回来。”我云淡风清地说。
中上还没回过神，来不及阻止我。我朝着建筑物后方走去，走到一半才听见他喊；“绑在绳子上。”
如果你跟西藏的小型宠物狗相依为命过，不用我多说，你就知道跟长寿团聚是什么情景。
他兴奋地直绕圈圈，对着天空高唱，绳子把我的大腿团团围住。
“嘘，别叫，小狮子，我也爱你。不过中士现在手上拿着木棍没事做，我想我们最好别得寸进尺。”
走路到老妇人的小屋大约要半个钟头。小屋后面有个摇摇欲坠的小棚子，她在里头摆了一架小织布机，地上还有一堆新鲜的稻草。她是个矮矮胖胖的寡妇，一头乱蓬蓬的白发，生活在她脸上深深刻下痕迹，尽管如此，她还是撑了过来。
她没跟我说多少话。第一天，中士走了之后，她皱着眉头看着我，嫌恶地捂住鼻子，打发我去附近的小溪，要我把身上的衣服还有‘那只恶心的杂种狗’都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之后才能回来。小溪从两片田地之间流过，田里刚耕过地播过种，占地广大，往两边无限延伸，眼睛都看不见尽头。我找到一座小木桥，桥的一边灌木丛生，我们可以躲在后面晒干衣服而不被看到。溪水和阳光都令人心旷神怡，但长寿跟我都没有耽搁，我可不想让中士逮到借口，关我们一辈子。
至于工作就没什么好说，还不就那样，我不断织出轻薄又劣质的小块地毯，指头磨到惨不忍睹，女主人再把地毯拿到镇上的市集快速卖光。不管我怎么建议她按照我家乡的方式制造图案丰富、布料厚实的西藏地毯，得到的回应都是冷酷的沉默，还有回去工作的命令。
中士来过很多次，每次都待很久。他站在房子后方，听着老妇人捏造我跟长寿一天要吃多少食物的谎言。听到不耐烦时，中士就会轻敲木棍要老妇人闭嘴，别再讨价还价，然后淘给她几个铜板，再走去镇上买酒喝。每天一大清早我就到捕房报到，坐在小小的长凳上等，甚至比队长还早到。
下堂课上课时，队长的动作做到大约一半，我就叫他停下来。
“我们该来谈谈呼吸了。”我说。他已经气喘吁吁，似乎也很高兴能够停下来听讲。
“如果外在的身体有什么对内在的风息影响最大，那也不是动作本身，”我说，“我们的呼吸跟风息的关系甚至更深。所以如果呼吸的方式能够避免风息在内脉中形成阻塞，那么瑜伽动作也会效用无穷。相反的，如果做瑜伽动作时，我们的呼吸断断续续，对内脉的伤害将更甚于帮助，最后还会形成纠结。你的背痛就是一个例子。
所以，我们来看一下大师对锻练瑜伽的建议，也就是保持呼吸正确流动的诀窍，这本身就是一种学问，就算从没做过任何瑜伽动作也可以学习。”
队长点点头。我发现此刻他已经刻意将呼吸调匀、调顺。他对于瑜伽以及有关瑜伽的一切真的很有慧根，这难道别有隐情？
“大师谈到如何呼吸时，第一件事就说：密切注意呼吸，无论呼吸在内或在外，停止或调息。
“当你在做瑜伽动作时，第一个也是最明显的呼吸要点就是：随时随地用鼻子呼吸，不要用嘴呼吸，当然了除非你严重鼻塞。如果鼻塞是因为鼻子塞满东西所引起的，比方鼻涕，就要在开始练习之前把鼻涕清空。可以擤鼻子，甚至可以利用更有效的方法，比方古代哲人发明的特殊技巧，不过直接示范可能比说的更清楚，如果有必要的话。总之，一定要注意鼻孔或后面的鼻腔是否畅通无阻。如果没有，做起瑜伽动作就会更加吃力，效用也会减弱。
“我说减弱，一方面是因为鼻腔和我们要设法疏通的三条主脉之间的连接。三条主派并不是停在头顶而已。两条侧脉贯穿脑部，然后从鼻子顶端两侧延伸出去。事实上，这就是为什么鼻子一开始要有两个鼻孔。中脉往下收在额头下半部的一点后方，就在眉心上面一点。因此当你从鼻子平顺地呼气、吸气时，就有助于抚平在三条主脉中流动的风息，因为内脉的出口跟鼻子很近。这样也能松弛背部和头部的重要中心点周围的阻塞点。”
队长十分专心，听他的呼吸声越来越轻柔就知道。当我们专注倾听时，心灵会非常集中，内在的风息就会慢下来，呼吸也会跟着变慢。一个连着一个，环环相扣。
“做瑜伽动作时，在不同的时刻，呼吸要不在身体外面，要不就在身体里面。拿第一个动作拜日式来说好了。当你往天空伸展，也就是身体伸展到极限的那一刻，你的呼吸全部在身体里面，吸气吸到底。这个伸展动作应该是很自然顺畅而愉快的经验，就像你打个大呵欠，自然而然就张开双臂，感觉舒服极了。胸腔满满都是空气，血液正在吸收营养：氧气。
“有时候呼吸应该全部在身体外面，比方拜日式的下一步骤：弯下身体触碰脚趾。身体弯到最低时，肚子应该缩起来，将肺部的每一滴空气呼出去，呼出体外，将血液中不要的二氧化碳全部送回人间的空气中。
“如果不把新鲜空气吸进来，身体就没有足够的燃料。如果不把废弃的空气呼出去，就没有地方容纳下一波新鲜空气。然后呼吸就会逐渐乱了规律，不只流动变慢，还会断断续续，这么一来会对中脉造成更多压力，因为两条侧脉将它堵住了。”
“中脉被堵住，”队长插嘴，“开心的念头就变少了。过不了多久，做瑜伽就不是件开心的事，反而变成一种工作，甚至有点神经紧绷。”
“说得对，”我点点头，“然后肌肉也会有点紧绷，害得呼吸更加混乱，连带阻碍了风息在内脉中流动。别忘了瑜伽动作原本是要帮助风息顺畅流动的。到最后做瑜伽的乐趣就会大减，导致你放弃瑜伽，对治好背痛或其他病痛也不再抱希望。
“要特别留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呼吸停住或受到阻碍。在一次呼吸结束、另一次呼吸开始之间的短暂片刻，身体自然会稍做停顿，接着再次吸气，肺部又会达到满点，然后再吐气。也有时候呼吸会停，有时会停好一下子，因为内在风息达到了美妙的静止状态，但这部分我们以后再说。做动作时，要很小心，千万别让呼吸停下来。呼吸应当连绵不绝，既深且长，让体内的空气一进一出，交替流动，绝不让呼吸锁在体内。在某些情况下，比方无法做到或维持某个动作的状况，千万不要屏住呼吸，这样会对阻塞点造成极大的压力，要极力避免这种状况。
“最后还有一个小秘诀，可以随时帮助你避免将呼吸锁在体内。记得随时留意这里，”我轻触他眉心上面的一点，“还有这里。”我伸手去指他两边的嘴角，往上一提，拉出一抹微笑。
“在开玩笑吧。”他说，表情有点害羞。
“怎么会，”我说，“我百分百认真。如果你让困难的动作打败你，额头上的眉心部位就会皱起来。这个地方就是三条主脉延伸而出的敏感地带，眉头一皱就会阻碍内脉的流动。事实上，这就是我们皱眉是在这里而不是其他部位的原因。”
“然后就会再一次堵住中脉，引发一连串不开心的念头。”队长说。
“没错。”我说，“而当这里往上提的时候，”我把自己的两边嘴角拉出一抹微笑，“就会放松两条侧脉位在鼻子两侧上的终点…...”
“微笑本身就会带动一连串好念头在中脉里流动。”队长帮我说完。
“所以，做瑜伽时，脸上的一抹微笑是最重要的一个动作。”我咧嘴笑道。
他也咧嘴微笑，完成动作时还努力在脸上拉出笑容。
上完课后我又回到脸上从没出现过笑容的老妇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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