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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五刀【刷锅25】

辛五刀【刷锅25】

作者: 唐风汉韵1970 | 来源:发表于2018-06-28 15:14 被阅读52次

    “嗬,粮食贩子!”刘小凤笑了起来,“看来你也就是个贩子的命了,先是走街串巷地贩卖粮食,后来又混到讲台上贩卖知识。”

    韦一巧皱了皱眉头,也许她没想到这闺女说话这么没大没小地放肆。

    老牛和余小红在旁边听得直乐,老牛还比较收敛,只是嘿嘿地笑,余小红却丝毫不掩饰她的幸灾乐祸:“恶人自有恶人磨,呆子,你也有今天,哈哈!”

    我装做没听见小红的嘲笑,只是对着刘小凤笑了笑,套用了一句广告词来自嘲:“对,就是这命,职业贩子。我们不生产知识,只是知识的搬运工。”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经历,也没少受罪。”韦一巧微微叹息。

    “咱那年代长大的孩子,哪一个人也少不了受罪,各有各的罪受,只是说不说罢了。"

    我指了指老牛:“这个老家伙受的罪也不少,不说复习五年的辛酸吧,烂成麻包一样的穷日子也快把脊梁压弯了……”

    “咱四个,也就一个牛夫人没大受过罪吧,毕竟人家爹娘都是老师,家庭要比我们这些纯庄稼孩好得没影儿。”

    余小红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和你们三人比,我确实好那么一点点。这个老牛和你好得钻一个被窝穿一条裤子,可他从来没给我说过你这些事……”

    “鸠占鹊巢了,不舒服是吧,牛夫人?你到现在还记恨我和老牛穿一条裤子啊,哈哈!”

    “你这张嘴啊,看来是改不了了,怎么感觉比上学的时候更贫更贱了呢,咕咕呱呱的叫个不停,像什么呢,蛤蟆?是吧,巧儿?”

    韦一巧没说话,抿嘴一笑。倒是她的女儿刘小凤接上了余小红的话头。

    “红姨说得对,我们同学都怕他这张嘴,损起人来给刀片儿似的,哪里疼他就专门划哪里,刀刀见血不留一点情分。今天才知道这嘴是贩粮食练出来的,不过有一句话那个包子说错了,什么面相憨厚啊,天底下有这样憨厚的人吗,牛大爷,你信吗?”

    大家笑,这刘小凤向来在我面前没大没小,你来我往连枪夹棒的,这几乎就是我们师生平常对话的常规模式。

    “我怎么教了你这样的学生,刘小凤,有这样恶毒攻击你老师的吗?你就是跑了火星去留学也是我学生,这事改不了了。你这张嘴不饶人,小心嫁不出去!”

    刘小凤搂着她妈妈的胳膊,撒娇地吐了下舌头。

    “你这粮食贩子,坑人坑到俺村里去了。”韦一巧笑了笑,话头一转,“不过我更好奇你到底跑了没有,跑哪里去了?”

    “最后没跑成……”我端起茶杯,喝光了杯中的茶,举着空杯子对刘小凤说:“赏杯茶,你大爷叔叔的都渴坏了."

    又喝了一杯茶后,我顺着刚才的话头往下说。

    我在里间屋的小床上躺着,娘在外间屋里与爹掰扯鸡毛蒜皮的家务事。

    我往哪里跑呢?对,我应该去找韦一巧,可她又在哪里?这么大的天下,谁知道她能跑到哪里去。
    “不行,我得去她家打听一下她到底怎么了,去了哪里。”我“呼”地坐了起来,一旦有了她的消息,我就去找她,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天,我胡乱吃了早饭,骑上自行车便往于家圈赶来。

    一路骑着车子,我的心既兴奋又紧张,夹着说不出的慌乱:见了她家人,我该怎么问?不会被她爹揍出家门来吧,万一被她爹揍一顿,那可丢大发了。

    于家圈越来越近了,已经远远地看见那个小桥了,我的心更加紧张,甚至想调转车子拐回自己家里去。

    犹豫了好一阵,最后还是不甘心,索性横下心来,不管了,先推开家门,总会有法子的。

    过了小桥,我下了车子,最后把车子停在韦一巧家门外,推开了院子的木门。

    只有韦一巧的娘在家,她正弯着腰,两手捧着玉米粒子,嘴里”咕咕咕“地唤着鸡,往地上撒着。

    “韦一巧在家吗?”

    弯着的腰缓缓地挺了起来,她转脸看了看我,一脸惊讶样子:“你……你不是那天避雨的那个吗?”

    我点头:“是,大娘。韦一巧在家吗?”

    “你是金山口的那个?你找她干么?”

    “我是金山口的,韦一巧呢?”

    韦一巧的母亲摇了摇头,脸上现出极为复杂的情绪:“她不在家,你找她有事吗?”

    “是这样子,我老师今天让我来问问韦一巧还能再复习一年吗,老师觉得不上怪可惜……”我随口编了一个谎。

    “不上了,不上了,她走亲戚去了……”韦一巧母亲吞吞吐吐的反复着,脸上笼着灰色的神情。她扭转身,偷偷地用衣角擦了擦眼里的泪。

    “她不上了,你走吧,她不在家……”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但这样离开,我什么也没问出来啊,我不甘心。

    韦一巧母亲看我站在原地不动的样子,脸上现出生气的神情:“你走啊,给你说了,她不上了,不在家,她再也不上了,你不要来了!”

    她扎煞着手,像往外撵鸡的架式。

    我慢吞吞地往外走:“我明后天再来,老师得让我见她本人哩……”

    “明后天别来,什么时候也别来了,她不上了!”怒气冲冲的她,恨不得把我往外推。

    “她怎么能不上哩……她得上……多可惜……”

    “人都找不着了,还上什么上……”韦一巧的母亲突然崩溃了似的,不再往外推我,把自己的身子倚在墙角的柴禾垛上,要哭的样子。

    “她怎么了,大娘,她怎么了?”我一叠声地问。

    “找不着了,她跑了……一个多月了……没点音信……”韦一巧母亲泣不成声。

    我一边安慰她,一边问:“她这么大的人了,应该没事的,大娘,她为什么跑了呢?”

    “熊妮子不听话,牛脾气……大人能坑她?大人能坑自己的孩子吗?她不听话,不言不语就跑了……”

    当娘的似乎满肚子委屈,不停地抹着眼泪,絮絮叨叨地说,好像一时忘记了我陌生人的身份。

    “好不容易预选上了,好不容易能考了,可她没考上,怪谁?哪个爹娘有瞎心,哪个爹娘会坑自己的女儿……”

    我劝解着她,小心翼翼地试探:“她会跑哪里去,找过她吗?”

    话一出口便后悔,哪能不找呢,全家人一定会疯了般地找她啊。

    她瞪了我一眼:“该找的地方找遍了,她能往哪去?外面没有一家亲戚……”

    我的心凉了下来:一个多月过去了,韦一巧音信全无,看来她是铁了心,跑远了啊!她能跑哪里去?她不会遇到什么意外吧?我不敢再往下想。

    从于家圈出来,我有气无力地骑着车子,一下子没了主意。

    我又该往哪里去找她?茫茫天地间,谁知道她躲在哪里?她到底因为什么,联想到在校前的最后几天,她不会是因为不愿意见我吧?

    我回到家,散了架似的,把自己扔在了床上,脑子里如夏天的田野,杂乱无章地全是草,没有任何头绪。

    “我想出去找点活干。”一家人团在一起的时候,我烦恼地说了一句。

    “往哪去?找什么活?你能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总有能干的活儿,车到山前必有路吧。”说实话,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活,但少年心性鼓动着我不想窝在家里。

    就在一家人团在灯下郁闷的时候,堂叔进了门,他听完娘的絮叨,高兴地对我们说:“真是太巧了,嫂子,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们,我给老二找了个活干,听听愿不愿意。”

    “什么活儿?”爹问了一句,顺手递给叔一根烟卷子。

    堂叔把光脚从鞋里抽出来,盘在椅子上,得意地说:“学门手艺行吗?艺不压身,无头苍蝇似的乱闯不如学门正经手艺……”

    一家人眼巴巴地望着他,像望着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咱县里的机关招待所,我可听说正招厨师学员,这是第二期。人家第一期已经毕业了,全部分到了县委机关和厂子……”

    “好啊好啊,交多少钱?”爹娘都很高兴,村里大队书记的儿子就是第一批厨师,今年毕业就分到了机关食堂,挺好的事儿。

    “只是第一个月交十五块钱伙食费,管吃管住,一年就出师……”

    “只交一个月?”娘不相信似的又问一句。

    “只交一个月,白吃白住白干活。”叔叔很确定的说。

    在爹娘心里,大队书记的儿子都去学的厨师肯定是个好活儿。爹娘唯恐没关系进不去,叔叔大包大揽:“放心,我有个老朋友就在里面当老师,一句话的事,包我身上!”

    我因为找不到韦一巧的任何消息,正郁闷往哪里闯荡,堂叔的一番话像暗夜里突然爆出的一个火球“砰”的闪亮我的内心。县委机关招待所的名头一听就让人动心,如果去那里学习,那肯定就可以天天生活在县城里,我一下子想起考试前的那个晚上我和老牛逛县城的情景,如果去了招待所,下了班,我就可以悠闲地骑着自行车或者步行随意逛县城的街街巷巷了,我就可以和城里人一样在灯下在公园在路边的小摊前晃悠了……

    我似乎看到自己也变成了城里人,上班,下班,逛公园,在紫藤花架下甜蜜……

    我很高兴,读书考学的大门已经对我关闭了,在庄稼地里混日子我是一百个不情愿,做生意又似乎不合乎我的心性,也许,堂叔给我指的这条路就是我这辈子注定要走的道路吧。

    “你怎么想的,到底愿意不愿意?别舍脸托人的花了钱你又三天两头撂挑子……”娘问我。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要干就踏下身子干,别这山望着那山高,没个长性儿。”爹也忧虑地望着我。

    “我愿意。”

    于是,第三天,我由叔叔领着,带着被褥进了县招待所,去找了他那个关系,开始了我的厨师生涯。

    报名,交费,填表,然后健康查体办证,半天忙碌过后,由人领着分宿舍,四个人一个单间,每一个房间都那么干净整洁,这一点让我惊喜万分。

    安排好宿舍,收拾好自己的床铺后,大家便被人召集到大餐厅里开会。

    这期学员一共十二个人,全是和我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子。除了两个孩子是县城里的工人子弟,其余的都来自乡下不同的村子。来到这里学习,大家的脸上都挂着喜气。

    从没见过如此气派的餐厅!玻璃窗那么大,地板水洗的一般亮,每一张餐桌排得那么齐,餐桌上全铺着洁白的桌布,餐桌中间全放着漂亮的花瓶,花瓶里插着各色的花……

    我好奇地望着四周,师兄弟们也和我一样打量着,脸上洋溢着阳光般的欣喜。

    先是一个胖胖的领导模样的人在大餐厅里给我们讲话,除了我们十二个厨师学员,一起开会的还有新招的几位负责餐厅和房间的服务员,她们清一色十七八岁的周正女子。

    ”首先得祝贺大家来到这里,这里可不是谁想来就来的。能来,说明你们有这样那样的关系,这是你们的福气。咱们这里是属于县直属机关的招待所,是咱们县对外招待迎宾的最大单位,曾经接待过省委书记,人活一辈子,有几个人能见省委书记?你们就有可能,好好干,学好了留在这里,不光可能见到省里的领导,就连中央的领导也有可能!“

    大家热烈鼓掌,兴奋之情溢于脸上。

    “来咱这里,不问你读了多少书,认识多少字,也不问你流了多少汗,滴了多少泪,只看你最后的本事。挨的骂风能吹去,学到手的本事风吹不去。分家能分房子分粮食分地,可谁也分不走你身上的本事!……”

    “大的事我不说了,来这里学本事的小伙子们,进了这个门就不用担心混不上媳妇了,只要不是你挑花了眼,不出三两年,都能把漂亮的媳妇娶进门,还从没听说在咱这里干活的小伙子打光棍……”

    领导挺能说,说得每一个小伙子欢呼雀跃热血沸腾,手掌拍得震天响。

    领导讲完话,给我们一一介绍老师——这里竟然不叫师傅,也像学校一样称老师,后来我才知道这称呼因人而不同,他们同事之间叫对方的时候,话尾收得很轻,一带就过了似的,类似于师傅或者同志的称呼。可如果哪个学员也跟着这样叫,那轻则挨一顿明骂,重则受十天半月的冷脸子。学员怎么叫呢,那得规规矩矩地像学校里一样叫老师!

    领导讲完话走了,老师领着我们进入厨房——这才是我们学习的课堂!厨房真大,要比家里的五间大堂屋还要大,一进厨房门,迎面就是两排高高的柳木墩子,圆滚滚的柳木墩子支着三根腿,每个柳木墩子上插着一把大刀,远远望去,那整齐的柳木墩子上插着的明晃晃的大刀煞是威风。

    老师把每一个人领到菜墩子前,像某种仪式似的把插在墩子上的大刀拔出来,交到学员们手里。

    “打仗要有枪,上学要有书,吃饭要有碗,我们这一行的当然要有刀,这就是我们吃饭的家伙什!拿好自己的家伙什,敬它,爱它,耍好它,它就是我们行走天下的本事!”

    “进了这个门,领了这把刀,你们就是师兄弟了,别给我惹事闹乱子,少他娘招惹餐厅的服务员,漂亮不漂亮那是人家长的,骚不骚气的也和你无关,谁他娘的搞出了什么事,一律开回家去,饭碗没了不说,丢人可是大事!”

    这一天下来,我们所有学员都沉浸在高度的兴奋里。大家都是二十左右的孩子,本来就没有多少拘束,三言两语之后,大家便成了朋友,和我一屋的三个人中,一个峰,一个东,我们一见面就很投缘,闲扯了不几句,便熟得像多年不见的兄弟。

    我也和大家一样,沉浸在白天的喜悦里,领导的讲话和老师们的描绘,在我眼前浮现出另一种美丽的风景——白天老师们也说了,一年毕业,我们只要考核合格就都能拿到三级厨师证,再干上三五年,就有可能变成二级,然后一路走下去,成为一级,成为特级……假如哪一天成为特级厨师,那省城甚至北京的大机关招待单位就会抢你!

    “我们不是伙夫,是厨师,正经八百的厨师!”我分明看到自己戴着高高的厨师帽,在洁净如画的操作台上如鱼得水地展示技艺。

    我决心好好地走下去,不光是为了爹娘,更是为自己。上学的路已经堵死了,虽然我内心一直不甘心,可现实摆在这里,我已经没有可能再返回校园;外出打工毫无头绪,做生意又对不上我的脾气,我总得给自己找条活路闯一闯,总呆在原地显然是不行的,不要说家里人的唠叨,就是自己的多愁善感也完全能把自己折磨到崩溃。

    虽然我不知道这条路能否走下去,但命运毕竟又给我打开了一扇门,我没来由不高兴。

    我决心好好地学厨师,既然来了,我决心在这条路上闯出个样子——当时的我很自信,觉得上学读书的时候比较聪明,学厨师也笨不到哪里去。

    “辛哥,你以前干过什么?”峰子睡不着觉,小声问我。

    “光上学了,什么也没干,你呢?”

    峰子腼腆地笑了笑:“我不喜欢上学,初一没上完就下学了,一读书就头大,不是那料。跟着村里人在外干了一年零活,瞎闯……”

    峰子停了一会,又问:“你有媳妇了么,辛哥?搞过对象么,嘿嘿……”

    我暗中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呢。你搞过?”

    “去年干活的时候搞了一个,比我小两岁,抽空我带她来,你也该找媳妇了……”

    “我想,可人家媳妇不想,唉……”这句感慨倒是完全发自内心。

    我的眼前一下子就浮出韦一巧白净净的脸,高挑挑的马尾辫,明亮亮的眼;我的耳边又响起她似嗔似怨又似娇的骂声:“怎么没摔死你,你就是个坏熊!”

    我的心腾起片片温柔的浪花,韦一巧,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第二天一开工,我便挨了一顿骂。

    骂我的老师个头不高,身材精瘦,姓邵,看年龄也就三十多岁。背地里听人说过,他虽然个不高,脾气却属炮仗的,典型的遇火就爆。

    一进厨房,每个学员的菜墩子上都堆着一堆蒜。

    “把蒜瓣切成片,然后切成丝,装在盘子里。听我说,左手虚按蒜瓣,手指拱成弧形,指关节紧贴刀面,刀的高度不要超过指关节,就这样,看我!连贯动作,千万不要高过指关节,别切手指!”

    一番训话过后,邵老师放下刀,在学员中间游走,时不时地说几句,骂几句,甚至轻轻地踢几脚。

    “你!停下!怎么拿的刀!”

    我愣愣地望着他,他怒气冲冲地过来:“用右手,右手,知道哪个是右手吗?”

    我当然知道哪个是右手,可我是左撇子,从小到大不论干什么都习惯用左手。

    我小声解释。他瞪我一眼,根本不听我解释:“换右手!”

    我笨拙地拿着刀,左手摁着蒜瓣,心里暗暗地骂:“拃巴长的个子,瘦得给鸡样,脾气倒不小,哼!”

    蒜瓣子太小,太滑,我们一手拿刀,一手还要按着蒜瓣子,顾不过来,不是蒜瓣子滚了滑了,就是手指弯得不对被刀切破了,厨房里时时传出惊叫声,然后一个个地捏着流血的手指,在老师的呵斥中包扎。

    “厨师第一关便是刀工,没有刀工谈什么厨师!好好练,越怕越切手,等到不怕了,也就练熟了!别蝎虎,淌血很正常,别娘娘们们的,包好接着切!”

    我瞪着瘦鸡,满肚子气:“蒜瓣这么小,一刀拍碎就是了,非他娘的切成片,还得切成丝,这不是难为人!”

    一上午,大家在菜墩前几乎没移动,每个人的盘子里装满了粗粗细细的蒜丝、葱丝和姜丝。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脸上就少了昨天的喜气,一个个像受了伤的散兵游勇,蔫蔫的。

    饭很好,菜更丰盛得让我们惊讶。

    “饿死蜘蛛,饿不死伙夫。干咱这一行,吃好肯定没问题!”几位老师坐在一桌,他们的饭菜和我们一样,只是多了一瓶酒。

    大家吃着菜,心情渐渐好了起来——这样的饭和菜,即使过年过节吃喜酒席也没这么精致!我一边吃着饭,扭头看了眼瘦鸡,一边纳闷这天下怎么还真有喂不肥的猪。

    更让我尴尬的是下午。

    下午上班,先是切了一阵子菜墩,腿肚子站得僵硬,大家时时手插腰里,呲牙咧嘴地晃着身子。大约快五点的样子,老师们一声喝:“拿好自己刀,去杀鸡!”

    厨房西边,有一个拱形门半封闭的小院子,里面一拉溜水龙头,水泥地上挣扎着一大堆捆着腿的鸡。

    “杀鸡,宰鱼,剥兔子,凡是要下肚的活物,我们都得会收拾。看我的样子,左手拎着两翅膀,把鸡头反弯过来用左拇指和食指捏结实,是不是露出了鸡脖子?大家先用手摸一下,感受一下它们的气管在哪里,看好,一刀下去,要准,要狠,更要有分寸,别把鸡头割下来,也别割手!”

    他让大家拎着鸡,逐个检查:“解绑!犯人临死也得解开绑绳啊,先割断腿上的绳子。你怎么拿的?两个翅膀和鸡头都在一个手里,右手是要拿刀里,换成一个手!”

    瘦鸡中气十足,嘴里骂骂咧咧。我怀疑他这暴脾气加臭嘴,估计得没少挨揍。

    “一定要摸准气管,杀鸡的时候要割断气管,气管和血管是紧贴着的,割不断气管就杀不死。摸准了吗,下刀要果断,别他娘的拉锯似的来回扯,开始!”

    他一边说着话,手起刀落,鸡被扔在地上,扑腾了几下蹬腿死去。

    “几秒钟的事。瞪什么眼啊,杀啊!”

    先后有鸡被扔在地上,有的鸡挣扎了几下死去,杀鸡的得到一声夸,有的却迟迟不死,一直在痛苦挣扎。

    “这个就是没割断气管,谁干的,捉住重新杀,看看割气管了么,笨不死你!”

    “一刀是杀,两刀是折磨,三刀杀不死那是丧良心,你与鸡上一辈子有仇哩!”

    我一手提着鸡,两腿抖个不停,看着地上的鸡,看着满地的血,我的心里全是鸡痛苦的样子。

    “看什么看,杀你的啊!”瘦鸡的呵斥远远地射了过来。我一刀下去,皮都没破,又一刀,血流出来了,我吓得要扔。瘦鸡一步赶了过来:“不行,刚划破皮没割着气管呢,再割!”

    我用手一摸,确实,气管还好好的,于是又一刀下去,觉得割断了,就一下子把鸡扔在了地上。

    那鸡在地上打了个滚,一下子站了起来,围着小院子跑,躲着人的围堵,昂着头,嘴里“咯咯咯”地叫着,像得胜的将军嘲笑战败的敌人似的。

    瘦鸡骂了我一声,大家哄得笑了起来。

    大家的鸡都杀死了,只有我那只还将军一样昂着头跑着。

    我又气又羞,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逮啊,没人替你杀,我倒要看看你几刀才能杀死!”

    我弯腰捉那鸡,好不容易在大家的帮助下,捉到手里,又一刀抖抖地下去,鸡终于挣扎了一会,死去了,我长长地吁一口气。

    “五刀啊,五刀,你老人家有本事,整整用了五刀才杀死一只鸡。今天让我开眼了,你有本事!”

    大家又是一阵笑,从那以后,大家喊我“五刀”,也有的家伙连名带姓的喊我。

    “辛五刀,走了,吃饭去!”

    “辛五刀,过来打一把,三缺一!”

    也有人省事,直接喊辛五。时间长了,不要说大家,我自己都快忘了辛梦远这个名字。

    晚上我们学员也是可以喝酒的,酒不用花钱买,而且还都是好酒,全是酒桌上剩下来的,虽然按规定整瓶的酒一律入库,但在收拾桌子的时候,我们常常和服务员做点手脚,偷偷地把酒打开,或者干脆藏到背静的角落里。

    大家围坐一起,干活时的严肃消失了,瘦鸡的骂声变成了玩笑声,学员中有几个精明的家伙常常会想着法子给老师们套近乎攀亲戚敬酒,而我们也常常边喝酒边聊这一天发生的故事。

    我的情绪不高,这一天下来我已经发觉,自己不光是左撇子,干什么都显得很笨,脑子也完全没了读书答题的灵透劲儿。挨批挨骂倒也罢了,师兄弟们之间的嘲笑也并不全当回事,真正让我郁闷的是感觉,虽然只是第一天,可这头弄得很不顺,切墩的时候一遍遍被老师责骂,杀鸡的时候更成了大家的笑话。我沮丧而压抑,和几个灵透的相比,我完全就像个白痴,明明很简单的事儿,人家一点就通,可到我这里脑子不会转圈,手也不听使唤似的,全成了大问题。我突然想起在学校笑话包子的“榆木疙瘩”,在这里,我完全就是点不透的榆木疙瘩。

    大家笑着,闹着,喝着酒。

    我也跟着笑,悻悻地像局外人一般,跟着别人把酒灌进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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