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又一次上坡,下坡。她看见前面不远处,一片白色泛金的影子铺满了路面,她凝神一看,牧羊人正赶着一群羊横过路面。她降下车速,扫了眼导航,距玉门市还有三十多公里,大约需要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
一路走来,她随黑缎带一样的马路穿行在戈壁荒滩中,金黄的戈壁滩和断垣般的零散土塬,使她的体验感越来越差。从最初对粗犷、野性的新鲜感和慨叹,到后来对苍茫、荒凉的疲惫感和厌倦……
一个人的征途,她靠自言自语打发心灵上的荒芜。尽管这样,她还是会恍惚,莫名的悲伤感,使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这闻名中外的廊道上,一个枯槁的游魂。但她很快又清醒过来,不,她不是漫无目的游魂,她是一个利用调休长假寻找父亲的女儿。
从父亲的电话里,她确认真相的那天起,距今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年。这中间,她奢望过,他找不到人自然要回家的——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想找到十九年前的人,就像大海捞针。况且,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出走,兴许早嫁人了,也或者早就不……她暗骂自己心理阴暗,更确切点儿说,是歹毒!如果当初不是她,事儿怎么会闹成那样?她已经够对不起父亲母亲和姐姐了,怎么这会儿还要诅咒他们?
为了旅途安全,她一次次引用父亲的话告诫自己,玉婉,路上开车,别分心,安全第一!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却像天上缭绕的云,散了聚,聚了散。
傍晚时分,她终于抵达今天的目的地,玉门市黄花路的清水宾馆。打开门那一刹,清漆原木色的木柜木床顿时映入眼帘,她不由得会心一笑,心说这名字起的真妙。旅途劳顿,她不想下楼找饭店,就打开旅行箱拿出一桶泡面。
吃完饭,冲完澡,她将疲惫的身躯放平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了会儿愣,又翻身侧卧。柜门板上的结节疤痕,像一只黑色的眼睛,四周纤细的木材纹理,仿佛老人眼周的皱纹。
她鼻子一酸,喉头发堵。她怎么也想不到车站候车室里,那是她和父亲的最后一面。那天透过玻璃的阳光,正好打在父亲肩部以上,她侧头望过去,父亲稀疏花白的头发像被阳光点亮了,泛着金光;瘦削坚毅的脸上半阴半阳,望向入站口的眼睛周围,是不规则的皱纹……候车室里的一幕,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她赶紧点开图库,找到那天在公司大楼外为父亲拍的照片,贴着屏幕她分开双指,父亲的脸随之变大,她陡然发现父亲那皱纹包围的眼睛里,泛着不同寻常的神色。父亲那个时候已经下定了寻找母亲和姐姐的决心,那笔转帐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份有形态的呵护。
三年了,父亲的样貌开始渐渐模糊,她已经有点习惯和默认父亲的淡出和自己的孤单……楼道里有人大声叫服务员,她回过神儿来,逮住自己的大腿,狠狠拧了一把,骂,让你没良心!
图库里存了父亲多少张照片,她记不清了,就一页页地翻动着查看,端详着父亲的照片,她仿佛能感觉到他的召唤和指引。
父亲去了哪里,她原本没有思路。然而,在没有什么具体的事实和理由,她在一次翻看父亲的照片时,突然产生出强烈的预感,父亲会去大西北吗?很快又转念一想,不会吧,那里那么贫瘠,母亲和姐姐怎么会去那些地方。两个念头像跷跷板的两端,在她的脑海里上上下下,她也在不断地确定和否定中困惑。
最终,让她下定决心自驾河西走廊的,是一位网名叫旅人的主播发的一段儿《西出阳关》的视频。镜头中一个正要打开皮卡车门的老人,一闪而过,她放慢速度细看,也只看到一个背影,个头、身形和父亲有六七分相似。正是这六七分相似,给了她寻人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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