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去了天堂

      深冬，酿雪的天气。在万千呼唤中，第一场雪始出来，酝酿出不多不少的雪彩。原本想今晨拉开窗帘，看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且料是一片杳无雪迹。雪，在昨夜沉沉夜幕中销声匿迹。

      短暂而速融的雪，唤起我对她的思念。一直想写她，可是无数次提笔，无数次泪目。

      草木逢春六个轮回，她走了六个春秋，不久，又到了那个日子。今天，我终于敲响键盘，启动心灵深处深藏的思念。

      记忆中的她，头发花白，脸上遍布岁月留下的褶皱，沧桑的皮肤上记录岁月的斑点，牙齿也日渐稀疏。许久许久前腿脚不方便，拄着拐杖行走时总是颤巍巍的，每次回老家，她总是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走到院门口迎接我，远远就感受到她的欢喜，望眼欲穿的期盼和久未相见的牵挂，流露在双眸之间。她轻轻地叫上一声：“青子，回来啦。灶上有煮鸡蛋，还有糖茶，快去吃。”我总是习惯性地应了一声，扔下行囊，自顾自我。其实，我很不喜欢吃煮鸡蛋，也不爱喝糖分太高的茶，为了让她高兴，也总是装作乐呵呵地吃着喝着，一副享受其中幸福满溢的模样。看我吃得甚欢，还要再剥一个甚至两个鸡蛋给我，我一边噎下蛋黄，一边连连摆手。她于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淡淡地笑着，自我进家门，目光便不曾移开。

    记忆中的她，勤劳善良，操持家务从不说苦与累，粗糙的双手浸渍冬日的冷水和冰夜，无关四季风雨地不停作。这双手，可以在一针一线细密的针脚里娴熟穿行，可以在一阡一陌田间的泥泞里耕犁劳作，可以在一炉一灶厨间的百味里煎炸蒸炒。盖过她密密细缝的暖被，驱散冬日的冰冷，有它相伴的冬夜不再漫长；吃过她亲手种植的粮蔬，记忆中家乡的味道，有它培植的成长润泽拔节；尝过她精心烹制的菜肴，唇齿间留香的美味，有它滋养的生命卓绝温润。她总是在忙碌，我总是在玩耍。

      记忆中的她，无欲无求，不追求任何物质的享受，不向子女开口索要任何东西，即使自己捉襟见肘。多年前，她曾经在我家住过一段时日，那时的我正是初三，面对考试的压力，烦躁、厌世、易怒，无处发泄之际，只有对她大呼小叫，对她的微笑视而不见，对她的关心置若罔闻，对她的目光避之不及，而她，依旧是不变的笑，笑得那么暖，难么真，至今我的心还是温热的。住进城市的她，诸多不适应，唯一留下的理由就是我，每天看着我伏案作业，挑灯夜读，是她最大的幸福。依旧是那拐杖，依旧是那身影，可是那时的我，却没有亲近再亲近她一点。那段时间，母亲给她买补品她不要，说自己地里长出来的吃得最踏实；买衣服她拒绝，说粗布麻衣穿习惯了，穿别的衣服不自在。离开时，她什么也没有带走。留给我的，是站在窗口守候我的身影。

      她走的那一天，电话里母亲已经泣不成声，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我的泪已成海，这个世界，再也见不到她的样子，再也没有人给我煮糖茶和鸡蛋了，再回去时，蒸笼空了，糖碗也空了。

      记忆中，她走得没有痛苦，没有病痛的折磨，或许是上天的垂怜，好人有善终。她子孙绕膝，个个承欢，躺在殡仪馆的床上，仿佛面带微笑，笑貌犹在，我知道，她一定去了天堂。

（亲爱的姥姥。请原谅我，六年后的今天，才将回忆化成文字，将你永远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