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夕,我帮母亲整理房子时,偶然翻到了祖母的遗像,照片已经发黄破损,还有几道折痕和一点油渍,但照片上的祖母还那么年轻,乌黑的头发一丝不乱,目光中透射出坚毅与刚强,从照片上怎么也看不出祖母已经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我决意把祖母的遗像拿去照相馆放大翻新,经过照相馆工作人员的一番处理,放大后的遗像清晰多了,没有了任何瑕疵,连奶奶眼角细小的皱纹也不见了踪影。我抚摸着奶奶的遗像,恍若梦中。掐指一算,奶奶离开我们已经三十多年了,那年,我才十岁。
奶奶是个刚强、利索、精明能干的女人,她十六岁就嫁给了爷爷。当时,爷爷的父亲在省城经营一家古董店,每次回家总会带一包钞票和金银首饰回来。但爷爷是个独生子,从小娇生惯养,爱打麻将,姥姥带回来的钱都让爷爷在牌桌上输个精光。唯有奶奶喜欢的几件首饰被奶奶藏了起来,渐渐地也积攒了满满一盒子。后来,姥姥被爷爷气得吐了血,一病不起,抱憾而终,家里的光景也一天不日一天了。在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奶奶就会把她心爱的首饰拿出来变卖,以养育她嗷嗷待哺的儿女。
奶奶辛劳了一辈子。种地、纺线、织布、缝衣做饭、养儿育女,没有一刻闲暇的时间。那年,父亲承包了一座林场,爷爷和奶奶就搬到了林场住,在林场养了几百只羊和鸡,并开垦了100多亩荒地,荒地全种上了小麦。麦子熟了,奶奶一头扎进麦地里割麦,多年轻人都赶不上她。那年,我家的粮食丰收了,成了全县唯一的万粮户,爸爸成了远近闻名的劳动模范。可奶奶收割完麦子身子也烙下了顽疾,腰腿痛得经常半夜睡不着觉。
奶奶人缘好,巷子里的年轻媳妇儿和三婆、六婆、七婆都喜欢凑在我家里,跟奶奶学织布、纺线,绣鞋垫、织毛衣,边干活,边闲侃,欢声笑语不断。奶奶做了什么好吃的,也总是让我端着碗一家一家去送,让乡亲们尝个鲜。
我们三姐弟中,奶奶最疼爱的人是我。我刚生下来时,听说生的是个女娃,正在厨房忙着烙月子馍的奶奶把剩下的面团全揉成了馒头。奶奶一手把我带大,对我是越养越喜欢。出去串门子,奶奶总是用瘦小的身子背着我;晚上睡觉把我搂在怀里面;纺线时,让我坐在她怀里,给我讲故事、教我学唱戏。四邻八村搭戏台子唱大戏,奶奶就会吆喝上相好的老太太和媳妇们,携上我走上十里八里路去看戏。看完戏,奶还会给我讲很多戏曲里的故事,让我明白忠孝仁义的道理。上小学一年级时,村里搭台子唱秦腔“软玉屏”,奶奶抱着我看了整本戏。回到家里,我便把奶奶新订的作业本当成了绘画本,把戏曲里所有的情节一张一张画了下来,拿给奶奶看。奶奶看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乐个不停,逢人夸我记忆力好。奶奶对我的学习抓得很紧,村里偶然有人家孩子考上大学,就说:“我孙女将来也是要上大学的。”我弄不懂大学是什么意思,单被奶奶再三说着,心中也是蛮向往的。上小学三年级,班里女生迷上了编制手套、围巾之类的手工。上课时,我也和同学们一起在桌子下面织手套,根本不听课,结果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期末时,班主任还是给我发了个三好学生的奖状。奶奶一看很生气,把我织手套的签子都填在灶火里烧了,又拉着我去找班主任,问班主任为什么要给我发奖状。班主任解释了好一会,才把奶奶打发了。从那以后,我在学习上再不敢有丝毫马虎了。
小姑姑是奶奶最后的牵挂。小姑姑19岁那年,和村里人在镇上修黄河灌溉大渠,铲土时,不小心掉到了渠下面,摔断了腿,被送到了一家私人骨科医院治疗。奶奶一个人在医院陪护了两个月。每周回家一趟取些蒸馍和换洗的衣服,来回六十里地,她都是步行,还坚持不让人送她。奶奶一辈子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不想麻烦和拖累别人。就连临终前,奶奶卧病在床,也坚持自己去茅厕,不要人照顾。小姑姑一条腿最终还是瘸了。临终时,奶奶最嘴里总是念叨着小姑姑的名字。结果,奶奶还未出殡,小姑姑突然身体酸软站不起身了,七日后,小姑姑也殁了,去时年仅21岁。村里人都说,奶奶是放心不下小姑姑才带她走的。
奶奶有一头浓密的长发,平日总是挽个发髻在后面,很像刚出阁的新媳妇,奶奶也总以自己的满头乌发而自豪。临终时,还是小姑姑为奶奶梳的发髻,发髻柔亮滑顺,一丝不乱。每每看着奶奶的遗像,我总想,奶奶那么善良,她一定去了天堂,过着幸福无忧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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