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丧酒
手机备忘录里写了许多计划，走一趟318，去布达拉宫朝圣，去敦煌看看莫高窟，去漠河，去哈尔滨，去可可西里。
忘记是什么时候，我回乡参加了一场丧礼，或许应该说是喜丧。老人活了八十多，叫喜丧应该也不为过。
其实我并不熟悉的，只是依稀记得小时候会叫他爷爷，而刚好又在家，母亲又去帮忙操持，所以便跟着一起去了。
灵堂里有许多人，白衣孝帽，哭喊声震天动地，可我清楚的记得，我小时候是没有见过这几位高大男子的。
人总是很奇怪，活着的时候无人问津，死了之后反倒听到了许多不曾听过的话，被人怀念。
哭丧结束，那几个人开始安排人落座，看热闹的人很多，我蹲在门口抽烟，秋风萧瑟，总有些寒冷的感觉。有个穿孝帽的高大男子过来蹲在我旁边，烟雾缭绕，“是小桦吧？”
我点点头，有些诧异。我没有记起来我的记忆里有这个人。
或许是蹲的不太舒服，那男人索性就盘腿坐在地上，看着我说：“跟你妈长的真像，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恍然大悟，喊了一声“叔叔”。
“去入席吃饭吧。”他说着站起身，手扬起来好像想拍拍我的头，却半天没有落下来。
母亲再后面忙活，我只是过去喊了一声，母亲没有说话，也没有问我，这次会在家呆多久。
入了席，转眼望去，好像没有多少和我一样的同龄人。我跟着一群老人落座，站起身围着圈叫着叔伯，爷爷奶奶，最终落座。
老人坐在我旁边，干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或许还有点高兴。
我问他：“爷爷，你不难过吗？”
老人说：“难过什么？我们都活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要难过？到了該死的时候，还不死，就会被人嫌弃的。”
老人看着我笑，皱纹爬满了脸庞，他握着我的手轻声说道：“现在像你这么年轻的后生，愿意和我们这群老不死的坐在一起的可不多了。”
我看着还有一旁的叔伯，有些尴尬，毕竟他们可不算老。
老人握着我的手，不愿松开，想要感受一下年轻人的风采。我回头眺望，十几桌，竟然出了三五六岁的小孩就只有我这一个如此年轻的人了。
老人点着烟袋锅子，浓重的旱烟味让我无法呼吸。老人看了看我，“后生，不抽烟？”
我摆摆手，说：“不是，是不抽这种烟。”
老人点点头，火星在他混浊的目光里闪闪发亮。
我记得小时候的丧酒有很多人的，可现在，都没了。
老人佝偻着腰坐着，在鞋底上捻灭烟灰，拍着我的手说：“孩子啊，要多回来看看呢，你看看这些个桌子，就剩我们这些老家火了，我们又能吃喝个什么呢？你们不回来，这些其实都是浪费。”
我点点头，不做回答。是啊，现在哪里还有年轻人会呆在这里，我们读书，我们明礼，不就是为了从这里走出去吗？没有人会喜欢走回头路的，人生也没有回头路啊！
酒很甘冽，人已老去。
村口的老槐树挂满白番，枯枝在秋风里瑟瑟发抖。
哭喊声震天动地，我却并没有看见几滴泪水，黑白照片的老人看起来慈祥和蔼，干枯的脸上爬满皱纹，对着黄昏在笑。
高大男人应该是他的儿子吧，手举着照片，大声哭喊着，响彻整片山野，连秋风都为他哭嚎。
门两旁的挽联还没有被多少人看见，就在风沙里四散飘零，沙沙作响。我坐在门口抽烟，母亲再收拾这碗筷。
老人没有去送行，佝偻着身子站在我旁边，我明明看见他有泪水的，可脸上还是带着一点点笑。
或许是对最后老友的送别吧，老人缓缓的直起身子，摆了摆手，然后看了我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
母亲出门拍了拍我的头，“咋，现在抽烟都不避人了？”
我说：“妈，我都多大了。”
母亲说：“一天好的不学，净学一些坏的。”
我没有说话，就坐在门口，听着远处的哭喊声，看着随风飘动的白番和满山遍野的黄纸。
“这次啥时候走？”
“很快。”
母亲不再说话。
我说：“我觉得人到三十岁就该死的。”
母亲拍了我一巴掌，说：“放什么屁呢？”
我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说法。
什么是离别？一场大闹？一场醉酒？一场拥抱？都不是，是在一个并不明亮的午后，他变成一堆小小的土，而你还站在上面，对着他笑，或者是哭，总之他看不到了。
在家呆了没有很久便想着走了，父亲和母亲出门干活了，家里大门紧闭，只有我一个人睡在房间，厨房里是给我做好的饭菜，青椒炒鸡蛋，酸辣土豆丝，我很喜欢，可是不能带走。
本想写封信的，又突然觉得太过文艺，于是就在手机上发消息告诉他们。
母亲只回了我一个字“好”。我笑了笑，开始收拾东西，却还没想好去哪里。
看了看手机备忘录的计划，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还是算了吧！
秋风打落叶，老槐树上的白番还在飘零，我也不例外。
人应该在三十岁就死去的，享受过該享受的，比如娱乐，比如山珍海味，比如女人，又何苦去再活那重复的三十年呢。我把这句话写在我的备忘录里，作为一个计划，却注定无法实现！
我们应该去赴一场美丽的约会，在午后，在秋日里，在暖阳下，在一座盛开的玫瑰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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