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同桌！
“你为什么帮我说话。”
刚从办公室走出来，我问他。
“因为你是我同桌。”他理所当然的样子。
那副表情，好像帮我是他义务中的事情，都不容我拒绝。第一次，我发现他是个长得很阳光的男孩子。
可惜，再多的阳光也照不进我心里。
只是
那一句简单的话，“因为你是我同桌，”
我记了好多年。
1.
爸妈离婚的这半年里，我一直浑浑噩噩地过着。妈妈把我送到姥姥家就去了上海，半年回来一次，为省钱，也不常通话。
我对这个小镇上的一切都很陌生。陌生的房屋，陌生的人群，陌生的欢笑声。
我在这里，成了一个没人管的孩子。没人会关心你的成绩好坏，健康与否。
新的班级里，我被安排与一个男生同桌。同桌半年了，我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早读我是不上的，上课了就安静地睡觉，或发呆，放了学就走。学校的那张属于我的课桌，却没有我呆过的痕迹。
直到那个早上的英语课，英语老师问谁的课文没有背过，我无所谓地站了起来，他——也站了起来。因为上节英语课老师没有来，他问我没有作业，我摇了摇头。
我的意思是不知道，他却当成了“没有”。
对于此事我是没有丝毫愧疚的，甚至还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看看这个绩优生没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会有什么下场。
可明明都没完成作业，老师的态度却截然不同。对他只是和颜悦色地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没关系，下次注意就好了，老师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然后恶狠狠地看着我，“你！又是你！”
说着举起手上的竹竿就要打，却被他一下拦住了。
老师惊讶地望着他，只听他说道，“她平时很喜欢英语的，这次只是没听清作业。”
老师一脸不屑地看着我，“她能喜欢英语？那也不至于考个39分！”
她说的是事实，我近期一次英语测验确实39。
我惊讶于他竟然会帮我说话，却也厌烦——这一棍子他不拦着的话说不定现在都打完完事儿了，他却非要来段小插曲。
“我可以帮她，她其实基础还不差的，下次成绩一定可以提高。您就别打她了。”
绩优生说话就是管用，老师气消了，斜着眼跟我说，“这次是看在W的份上。”
我心里却是极其不屑的。多管闲事。
2.
我以为事情这样就算是完结了，可那却成了故事的开端。
放学时，他问我今天老师布置了什么作业。
我像看神经病一样得看着他，这个人不知道我从来不做作业的吗？
我说“不知道”。他说，“奥”。然后拿出一张纸给我，上面用刚劲的字体清晰地写着今天的所有作业。
我瞪他，“你耍我？”
他友好地笑笑，“没有啊，这是给你的。”
“我又不做作业你给我这个干嘛？”
“从今天起，做作业吧。”
“神经病！”我把写着作业的那张纸丢在桌子上，走了。
回家的路上，我却有些难过。
爸妈离婚前，爸爸每天晚上下班后都会检查我作业做完没有，即使很多题目他都不会，可总会对照着我写的作业表把所有作业都看一遍。
可现在，他在哪儿？
我的眼角有些湿，仰起头，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下来了。
去他的！都是假的！
我把眼泪一擦，跑回家。
第二天，他还是把作业表给我一份，我照样不理。接连一星期，他都这样做。
嘁，有本事你就坚持着。我对他这种行为感到可笑，但心里还是有东西在碎掉。即使我很不想承认。
一星期后，老师宣布采取同桌合作制，每次测验进步名次在后十名的同桌组合会有惩罚，多是打扫卫生之类的。
很不幸，他有我这样的好同桌，大概每次都要被连累了。我的名次从来只退不前，他的名次始终保持在前十，进步空间了了。
果不其然，第一次测验我们就不幸躺枪。惩罚是放学后打扫教室。
这种体力活，当然是交给男生来做。
放学后，我收拾好东西，问他，“你自己可以的吧？”
他点点头，把抄好的作业表递给我。我撇撇嘴，没接，直接走了。
值日一直要做到下次测验，距离测验还要三周。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他还要自己做三周的值日。我有些惭愧，可并没有想帮他分担的想法。
那时候的自己，真的自私残忍到了极致。
某个下午放学后，我正想走，却莫名感觉有什么事情忘了。
奥对，他没有给我作业表。真是的，我竟然这样养成习惯了。
我无意看他一眼，却发现他表情不太对。
“你怎么啦？”我低下身子问他。
“没事。”他摆摆手，我发现他手心里都是汗。再一细看，额头上也有细细的汗珠。
“你……没事吧。”我有些慌了。
“胃炎，经常这样，没事的。”他用安慰的语气说，说着还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作业表给我，“作业我都记住了，你直接把我这张拿走吧，今天没来得及抄。”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记得这个？我彻底无语了。
“哎哎哎，你干嘛？”他竟然去拿角落的扫把。
我总不能让一个病人干活吧，那也太没人性了。我抢过扫把，把他扶到座位上，不情愿地干起来。
“麻烦你了。”他皱着眉有些内疚的说。
这话说出来却让我又惭愧又心虚，好像还是我连累他的吧？
偷偷看他按着胃忍着痛的样子，我有些不忍。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的做了作业。
3.
“爸爸对不起你……”
吧嗒，一颗泪掉了下来，我挂了电话。
我偷偷用麦当劳附近的公用电话给爸爸打了个电话，很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说不出开心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
可当听到他说他要结婚了，却是如同五雷轰顶。
我顾不得路人诧异的眼光，自顾自地坐在路边的长凳上哭了起来。
爸爸真的不要我了，我真的没人管了。为什么偏偏是我，世界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的父母离婚！
为什么世界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一年前他们还带自己去游乐园，听别人说，你们一家真幸福啊！真幸福啊！这多么讽刺！他们早就计划好了，这都是装出来的！他们根本不爱我！
我在路边嚎啕大哭，愤怒地拿出了钱包里三口人的合照拼命地撕碎，撕的稀碎。
一只手伸过来，递给我一张纸巾。
我头都没抬得接过来。然后那个人就蹲在我脚边开始捡我扔掉的碎片。
等我哭的差不多了，只剩抽噎，他也差不多把照片拼好了。
“你想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吗？”
“我连我妈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爸爸在我五岁那年就在工地出了事故死掉了。我只有一个瘫在床上的奶奶。”
我不再哭了，震惊地看着他。才发现他穿着麦当劳的工作服。
“我每天都会来这里打工两个小时，我和奶奶就依靠着她的养老金和这点工资生活。”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好像在叙述一个跟他无关的故事一样。“这个世界上有大多相似的幸福，却有各种各样的不幸。但无论何种不幸，都不值得你去放弃自己，放弃人生。”
我无话可说了。他用自己做例子，我无可反驳。
“更何况，你还有那么爱你的妈妈。”
我惊诧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4.
办公室里，班主任面容和蔼。
“这几个月，你妈妈经常打电话来问你状况。听到你现在的成绩，她很难过也很自责。”
“她经常说自己对不起你，不能在你成长的年纪陪在你的身边。可她得给你攒学费，真的没有办法。经常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她说不敢在电话里过多责备你，也不敢多追问，就怕你会反感。只能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问。”
“她拜托我一定要多多关照你，说你曾经是个成绩很好，也很乖巧的孩子，心底很善良的。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她的错。”
班主任一边说一边叹息，“一个女人，自己带孩子不容易啊。”
我早已泪流满面，说不出话。
“还有件事，老师要跟你说声抱歉。你的事，没经过你同意，我告诉W了，我希望他能在功课上多帮帮你。”
想起他这段时间来的种种行为，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回到教室，他正在做题。
“谢谢。”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对他说。
“什么？”
我说“谢谢！”
这下全班都听到了。
5.
混混沌沌地过了一个多学期，落下的功课着实不少。爸妈离婚前，我是当时省重点的前二十，现在在这样一个小镇学校，连进前一百都成了困难。好在有他。
姥姥家房子小，没有专门供我学习的地方。放学后我便到他打工的肯德基做作业，等他工作结束了，我的作业也差不多做完了，剩下不会的他便耐心地教我。好在以前基础不差，理解得快，没半个小时就能全部解决。
“我这样会不会耽误你时间。”看着窗外暗下来的天我有点不好意思。
他揉揉我的碎发，“谁让我是你同桌呢。”
一句话，甜甜的。
我趁着收拾书包低下头偷偷抿着嘴笑，抬起头，却看见他看我灼灼的目光。
耳根又发热了。
以前的功课真的不是白学的，没有两个月，我就进到了学校前三十，班主任笑的合不拢嘴。
看着成绩榜，我开心，他也开心。
后来班里要调位，很奇怪，我们还是同桌
我当然开心。
当听到班主任跟我说，是W提前找了他要继续跟我同桌，帮助我提成绩，我更是又惊讶又开心。
当班里其他人忙着换位，我们两个相视一笑。
“你好，同桌。”
“你好，同桌。”
6.
“你考的怎么样？”高考最后一门终于结束了。一出考场，看到他的身影我就追上去。
“还好。”他羞涩地笑笑。我才发现我正拉着他的胳膊，引来周围人暧昧地目光。我一下羞红了脸，放开了他。
“你呢，怎么样？”
“嗯，不错，说不定都能超过你呢。”我半开玩笑的说。
“这真的有可能。”他肯定得点点头。
还真的有可能。一年多来，我恢复到了爸妈离婚前的用功程度，甚至比那时候更用功些。我不仅要为了自己，还要为了妈妈。她还在上海等我。
“绾绾！”
妈妈竟然从上海回来了！
我惊喜地跑过去，扑到妈妈怀里。好想念。
跟妈妈说了下考试的情况，突然想起他还在身后。我猛的往后看，他却早走了。
妈妈还说要谢谢他。算了，来日方长嘛。
可是我不知道，我们没来日，没方长。
高中毕业后我为了跟妈妈团聚去了上海。以他的分数，我以为他也会去上海，却没想到他为了节省学费，报了本省的师范专业——可以免学费，拿奖学金。
“这样已经很好了，你做回了你自己，我还是我自己。”他这样说。
真的没来日，没方长。
7.
“喂——”
“绾绾，是我。”
时隔多年，我还是能听得出他的声音。
“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
“我来上海了。”
“好。”
我知道我的嘴很大，却不知道笑起来可以咧这么大。
他！来！找！我！啦！
我对着咖啡厅的玻璃照了照，理顺一下头发，变化挺大的，他会不会认不出？
“嘿！”背后被人一拍，玻璃里映出一个男人的影子。
我惊异地回头，我明明提前了十五分钟！
“你好，同桌。”
这个人笑起来嘴也咧挺大的。
“你好，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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