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大学出版社曾出版了一大批各种人文社科理论的普及型读本，请各领域专家用最平易的语言写出来，将晦涩的理论知识介绍给普通读者，方便后者在工作之余或者旅行途中偶尔翻阅浅尝。牛津大学的这套丛书的销售成绩很好，产生的影响自然也很大。于是，中国有些出版社，其中就包括上海的译林出版社，从中选取了一些，买过来中文版权，从国内找了一些人动手翻译成中文，面向中国普通读者发行销售。到此为止，一切都很完美。
接下来就出问题了。牛津大学丛书的本意是向“广大人民群众”介绍日常生活中接触不到的抽象知识，所以在挑选作者的时候，特别要求用词简练、写作风格通俗明晰，写出来的作品尽量简洁明了。一个人只要母语是英语，基本都能通过某本书，对某个专业有个基础性的了解。
但这些书一经翻译成中文就大不一样了。明明白白的大白话，到了某些译者笔下，就变成了不说诘屈聱牙至少是大伤脑筋的文字。这些文字根本就不是给普通大众看的，大家上了一天班，累的半死，哪有心思和脑力去啃那些个玄而又玄的理论？
就拿美国人乔纳森·卡勒写的“Literary Theory”来说吧，这本书翻译成中文名叫《文学理论入门》。如果只看书名，完全没问题，就是给普通读者看的。但你只要一打开阅读，感觉就不一样了。卡勒是个文学理论家，本来是写抽象文字的，但这本书的语言却平实幽默，就像某位二大爷跟你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尤其是本书开头举的几个例子，什么男女朋友啊、夫妻闹别扭啊，都是日常生活中的事。卡勒的这本书之所以名声这么大，首先并不是文学教授夸它好，而是普通读者们夸它好。真正搞文学理论研究的那些四眼田鸡们，也许根本看不上这种“入门级”读物。
出版社既然辛苦买了版权，用意大概也在普及文学常识，那就尽量也用平实幽默的中文把它给翻译出来吧，但“有文化有修养的”中国译者们大都很任性——大白话是不能说的，朴实无华的东西是不配印刷在纸张上的。于是就有了各种或明或暗、或高调或低调的“炫技式翻译”。估计出版社的编辑们对此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就拿中英对照2017版上的一句话来做个例子吧。
A theory must be more than a hypothesis: it can't be obvious; it involves complex relations ... among a number of factors.
如果你的母语是英语，接受过普通高等教育，会觉得这句话难吗？当然不会，这句话就是说给要参加SAT考试的美国高中生听的。
再来看看中文翻译吧。
一个理论必须不仅仅是一种推测：它不能一望即知；在诸多因素中，它涉及到一种...错综关系。
哦，高贵而令人颤栗的译者，您能明确地告诉您可怜的读者们，他们在日常生活中有多大概率会用到“必须不仅仅”？卑微如我们只会说“不只”、“不单单”、“不仅”，“必须不仅仅”是个什么鬼玩意儿？
complex这个词难道不是“复杂的”意思么？某个英语句子的语法比较复杂、小A跟小B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不要把简单的问题搞复杂、复杂复杂复杂... 高贵而令人颤栗的译者，在您光辉的一生中，难道从未听说过这么“复杂”的一个词吗？它超出了您的专业领域和阶级立场了吗？您不觉得您的中文语法很错综吗？大概您跟您夫人/丈夫之间的关系也很错综吧？
卡勒的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理论不能只是个假设，更不能被一眼看穿，它要讲的是好多个因素之间的... 复杂关系。这句人话说出来很难吗？说出来很失身份吗？
突然想起陈奕迅的“浮夸”，“你当我是浮夸吧，夸张只因我很怕”！高贵而令人颤栗的译者，您到底在害怕什么？难道是害怕卑微的读者发现您的译文过于“错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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