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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的工业化

人心的工业化

作者: 李观 | 来源:发表于2020-01-08 18:27 被阅读0次

    在当代学者中,我还是最佩服英人阿诺德·汤因比:

     “自从蒙森和兰克(德国著名史学家、客观主义史学宗师)时代以来,历史学家将他们最旺盛的精力,都用在‘文集’和期刊的‘组装’原材料的工作上。当他们试图把这些材料加工成‘成品’或‘半成品’的作品时,他们再次求助劳动分工,并生产了综合性的历史。如剑桥大学出版社连续数版发行的多卷本历史丛书(如《剑桥近代史》、《剑桥古代史》)这些书是辛勤劳作的纪念物,体现了我们这个社会所掌握的“事实”知识、机械性技能和组织的程度。它们的规模可同巨大的隧道与桥梁、惊人的水坝与摩天大楼、巨人般的喷气机与宇宙飞船相提并论,它们的编者将载入西方著名工程师的名册而被人永志不忘。在这种对历史思想领地的征服中,工业体制已赋于伟大的战略家们施其才能的余地,并取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成果。然而,对于一位超脱的,具有头脑的观察者而言,疑问也会油然而生;这种征服毕竟算不上什么可歌可叹的壮举,所谓对胜利的那种自信,不过是一种出自虚假类推的幻觉罢了。”

     一个西方人能如此觉悟,实在令人钦佩。但是,汤因比先生并不明白,这个时代的西方史学家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犯这样的“错误”对人类的进步到底有什么样的促进作用。

    天下事,只要一成为“事”,就没有真正做错的坏事。即便是轴心时代以前,即释、道、儒三家文化建立之前,人类陷在巫术图腾中不可自拔,也不能说那就只是绝对的“恶”。

    没有原始的巫术图腾就没有《周易》,我们不能说《周易》也是恶。《周易》作为一种与当代人完全不同的思维模式,而不是迷信占卜,在人类未来文明中一定会有大效用。我们反复提倡的“太极思维”,实就是《周易》的魂。今天的人类就是不懂“太极思维”,所以才会犯一系列“不认得自己”的错误。

     明眼人一下子就看出来,蒙森与兰克这些客观主义史学家,明显是从自然科学的研究中借来了思想方法。他们操纵历史,以为如对矿石、土壤那样积累资料,分门分类排列,道理自会在其中了。

     综合、抽象、分类,概念形成,进而推理。人心被完全固化了,事实上是思维被架空了。“概念”,从此时起,已经脱离了人的生命实践活动,被架空运营了。这就完全无法保证它的正确性。这一种思维方式在当代,不仅是存在于西方的史学界,即便是哲学、心理学界也如此。这便是今日被人们称之为“学问”、“学术”、“学说”的西方社会科学、人文科学的主要内容。

     产生这种操作方法的原因,除了是借鉴自然科学之外,关键还是在于西方文化对“人”的基本判断。

     我们是同一地球上的生物!

     我们是同一时空中的生物!

     我们是有着共同的同一感知力的生物!

     这对于现代人来说,这几乎可以说是不容辨驳的“公理”。几乎没有一个人会怀疑这些所谓“公理”的真理性。正因为如此,社会科学、人文科学就可以套用自然科学的一切思维方式了。

     但是,“能知”与“被知”是不能有一刹脱离的。当我们一念赋予“被知”以“名”(概念)之后,要立即再回到二者的活生生的关系中加以体认印证,而绝不能把“名”(概念)架空了运转。更重要的是,“能知”与“被知”的刹那一体,绝对是完全个人化的。当你认为某个人和你的某种感受、感知、感觉完全一样之时,你已经是用自己的“感知力”把别人告诉你的他的感知“过滤”过一遍了。怎么就可以肯定真的是“一模一样”呢?

     最少,这种感知力的共同性、统一性只是一种假相,绝不能作为人类认知“人”,认知“人心”的基础。因为我们很难知道人类的“感知力”是不是真的是共同的、统一的、一律的,这完全无法验证。既然如此,怎么能在这个基础上形成学说、学术、学问呢?其实今日的量子力学,也已经开始认知到这一点,所以提出了“测不准原理”。自然科学都要抛弃原来的方法了。

     “人心”永远无法复制。“不可复制性”是中国心学的“铁则”。

     人心是如何运动的呢?举一个最浅近的例子。

     在一个巨大而烘火的大会场、大戏场、大活动等等中,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台“摄像机”,任何一台摄像机,不管掌握者多么努力,其摄像机多么先进,都只能得到这个“现场”的“点缀”,或曰“一隅”,想获取一切人都公认的全貌是不可能的。摄像机与摄像机之间的“同一”,只是在“相似”、“接近”的范围内才被认可的。这就是说,这种“同一性”只能是“逻辑理性”架空思维赖以生存的一个假设前提。

     既然没有绝对的“同一”性,人心就无法作工业化处理。这是由于工业化的最大特点是“可复制性”。如果按照蒙森、兰克这样的史学家的思想方法,我们即便把所有摄像机的录相全部集中,组合起来,我们也永远无法复制这场“活动”的完整真相。这些录像永远只能是“点缀”、“提示”。

     这一切还是从可视的静态观察去说的,如果我们引进当代自然科学关于宇宙引力场的观念,问题就更复杂了。

     我们说这些,绝不是想把人们引入无尽无休的哲学思辨中。我们只是想告诉人们,没有我们每个人自己的感知、觉知、悟知能力,我们不是生命。但是,一旦了知,“知”即生,“知”即命。如何正确使用这个“知”,就是人区别一切生物的根本点。这便是儒家一再强调的“格物致知”。

     在理论上,我们一定要永远清醒了知我们人类“能知”能力的复杂性、局限性。更应该知道这永远不是一个纯理论问题。一旦在理论上了解了这一切之后,在“知”的运动实践中,我们永远要“戒慎恐惧”。“君子慎独”正是在这样的前提下提出的。

     我们每个人每一次的“知”不都是绝对的“独”吗?

     当我们明白了上述道理之后,再来看今天人类社会几乎是汗牛充栋的社会科学、人文科学著作,我们该如何评价呢?只能说他们都是把社会人心做了工业化的处理。其真理性是大打折扣的。

     一切都是时代使然,这怪不得某一个人。但是,如果我们了解了这一点之后,还要用某某学说、理论、原则、公式,来规范人类、规范个人、规范自己……最少应该说是危险的。

     “尽信书不如无书”。中国这句古语是有几分道理的。

     明白了这个道理,再来看老子、庄子关于“绝圣弃智”的观念,你会发现他们绝不是什么否定理性,提倡相对主义等等。当当代哲学家、思想史家,把这样一些帽子扣到他们头上时,除了说明自己的浅薄,又能有什么用呢?

     但是,历史就是历史,历史是没有错误的。

     中国古代的真实情况,我看不应只是到二十五史那样的书中去找,读读《桃花源记》这样的古文,似乎会更准确体会到我们的先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不管中国历史上出现过多么严重的动荡,中国的基本社会结构始终没有太大的变化。用理论语言概括一下,即以自耕农家族村社文化为主体组合成的自耕农文明。我们现在可以知道的历史书上记载的一切社会变动,人群冲突,数千年来都很难触动这个文明的稳固存在。它封闭、保守、顽固、自得其乐,决不喜好高骛远。想让这样的人群积极体认生命的本来,大觉悟、大解脱,实在是太难了。所以,中国文化要进步,首要问题是打破这个硬壳。

     社会主义革命和改革开放后,这种以自耕农家族村社文化为主体组成的自耕农文明,从此彻底解体了。

     这个解体的真正大背景是由于全球进入了经济一体化的工业社会。中国不变不行,想躲也躲不过。

     这种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工业社会,必须有自己的独特的文化传播形态,这就是我们上面提到的“人心”被彻底工业化之后,产生的几乎无法计数的社会科学、人文科学著作,以至文化艺术作品。

    从此,人类的眼界大大打开了。在这样一个世界,“止于至善”,“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样一些深刻的真理,再也不是人类无法理解的“神奇”了。

     如果没有这一场看似粗陋的文化变革,中国人还会沉醉于“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田园佳境之中,欧洲人还会沉醉人醇酒美人的掠夺之中。

     “生命”的矢量,就是用了以自然科学为杠杆的工业文明这一招,就把全人类拱到了非大开悟不可的大道上了。作为工业文化的上层建筑不为这个“大觉悟”服务也不行。

     如果这样思考,我们就不会如汤因比爵士那样,简单责备现代学者把“人心”工业化的毛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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