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开始

记忆的开始

如果小时候身体接触或者情感沟通没有得到满足，或者很亲密的人突然离去，成长过程中就会特别想跟遇到的人建立一种亲密关系。尤其是情感高需求的人，比如，我。

中国人不善于用身体表达情感，即使跟子女之间。可我印象中，大约在幼儿园时期，经常会抱着老妈老爸亲一下。老爸的嘴巴有扎人的胡茬，总是有点嫌弃他。老妈在旁边又嫌弃我满嘴的食物还没咽下。那时候还没分家，曾祖父、祖父母、父母、叔叔们八九个大人，就我一个孩子。没农活的时候，基本脚是不着地的，在三叔四叔中总要挑一个骑在他们肩膀上。

5周岁那年冬天的时候，最疼爱我的曾祖父去世了。去世之前在四姑奶奶家住了十多天。那天，阴冷，四姑爷爷驾着牛车拉着他送到门口。父亲跟叔叔们用被子抬着他到了炕上。曾祖父颤颤悠悠的掏出12颗糖给我，没说话，微笑着看着我。四姑奶奶说，这是她送给曾祖父的，可他只吃了一颗就收起来，说要给自己的重孙女吃。5周岁的孩子，再深的思念，也被刚到手的糖块冲淡。那天晚上，总觉得气氛有点怪，大人都穿着衣服睡觉。祖父陪着曾祖父睡在东间，父母带着我睡在西间。半夜听着祖父大声连续的喊“爹！爹！爹...！”父母听到后快速起身，然后就是啕声大哭。不知什么时候，祖母、叔叔们也都从西面的房子赶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咚咚直跳。慢慢的，家里开始越来越多人，都去东间看一眼、走回正间。穿过人群、昏黄的油灯下，曾祖父穿着停当躺在炕上，头朝北，戴着一顶蓝色的棉帽，帽顶上还有一只圆球。我过去摸着圆球，小声的喊他，他不回应我。我转身跟祖父跟父亲说，“老爷爷（曾祖父）睡着了。”他们看着我，继续大哭。母亲把我拉回房间说“你老爷爷老了（去世了）。”我还不知道“老了”是什么意思。

天亮了，越来越多的人，大家都压低了声音说话，我又走回去看曾祖父，他还是躺在那里，不起床不说话。我喊他起来吃饭，还是没有回应。祖母哭着过来拉我，说“你老爷爷老了。”我慢慢意识到“老了”是什么意思。每天带我串门陪我玩、有好吃的给我留着、把手按在我肩上头上的曾祖父......再也不会起来了！那一刻，我才开始大哭，才接受不了。

送葬那天，我趴在坟上不起来。村里围观的人都跟着哭（这是我祖母跟母亲后来告诉我的）。不知过了多久，被拉起来往家走。不说话，一直流泪。路上遇到一起玩的小伙伴，她跟我说“你别哭了，你老爷爷死了......”我马上喝止她，“死”这个字，对于我爱的人来说，太不敬！只能说“走、老了”。一边争辩，一边哭......

整整一年，只要有人一提起曾祖父，我就开始哭。家里人在我面前不敢随意提起。祖母跟其他人说，“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惹她难受”。

不要问我为什么5周岁的时候我会记得这些细节，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最亲的人天天陪在一起的人跟我永别！人有记忆是因为遇到刻骨铭心的苦难，我的记忆是从曾祖父去世那一天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