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恩灵朝气蓬勃，走路时脊背挺得笔直，昂首挺胸，胸前似两只端满水的碗微微颤动。她圆圆的脸盘，古典的小小的樱桃似的嘴，脸上的皮肤偏黑，但微黑里透出一种健康的红润，就像饱满的高梁被风拂过散发出的成熟清香。
二十岁的恩灵在三个女孩子中年龄最大，也是最出挑的一个，被分在了令很多老护士都羡慕的手术室。因为院长说，做完手术，本来就累，旁边的护士至少看起来要赏心悦目嘛！因此，手术室是院里的形象科室。
春珊十九岁，比常夏大一岁。春珊剪着齐耳的学生头，清秀的脸上薄薄的单眼皮，脸上似贫血似的有些苍白。跟恩灵的健康比起来，春珊就显得单薄了些，但她动作轻巧，走路轻快，被分到了繁忙的外科。
常夏是三个女孩子中最不起眼的，那时她剪着男孩子式的短发，像是从树上过早摘下的涩果子，身子骨似乎还没有完全展开，窄窄的肩膀怕冷似的往中间挤。
穿着碎花裙，碎花裙后面系着腰带，就像给富贵人家干活的营养不良的女佣。脚上穿着一双黄色的平跟皮革鞋，跟她的身高相比，这鞋又似乎大了一些，像两条黄色的船显眼的拖在她的脚上。
再加上她的愁眉锁眼，眼神似惊恐惴惴不安的样子，第一眼看到她，很难让人能喜欢眼前的女孩子。她被分到了琐碎的内科。
上班第一天，她着崭新的束腰护士服，护士帽拿在手中，穿过响着尖锐呼叫铃声的病房走廓，停在护办室门口，怯怯地用手敲着护办室暗绿色的油漆门：“请问护士长在吗？”
里面正爆炸出一片笑声，大伙从笑声里一起侧过头，常夏略微有些窘迫，扭皱了手里的护士帽边沿。
一个端正在护办室椅子上的女人站起来走出来，“新来的吧！”她笑容可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女孩子，暗暗皱了眉头，暗道：“她奶奶的，怎么要了个童工来，恐惧连氧气筒都推不动。”
病房里氧气简，像块笨重的粗木头桩，高约一人，重约几十斤，当病人需要紧急吸氧时，把贮藏间的氧气简转到小推车上，急迅地推动，推车的底板撞击地板发出哄隆隆得沉闷得巨响声。
如若推氧气筒的是男子一双粗壮的胳膊，那氧气筒一定会驯服很多。如若推动的是瘦弱的护士们那纤细的胳膊，氧气筒欺压这双胳膊，似乎随时都会沉沉地压倒下去。
其实护士，有时就是干体力活。更换床单，发药，满病房换输液瓶，哪一样，都是需要脚底生风的快跑。护士长推断得没错，那氧气筒高过了个头矮小的常夏。
不过，在实习的时候，尽管面红耳赤，双手发颤，但常夏照样推得氧气筒在病房里飞速地跑。她可是从小干农活长大的孩子。
护士长之所以第一眼看到常夏，就不喜欢，是因为二十岁的小护士是“红苹果”，如果在“红苹果”佳期，都不能在病房跑腿干活，那是让人厌恶的。至少要在临床科室熬上十几年的夜班，才有资格干不动活。
老范尽管心里不愉快，但脸上的笑帘纹丝没有乱。烫着的长发扎在脑后，虽然头发烫了，可又黑又密的头发似乎并没有驯服，从护士帽里扎出来，粗硬得近乎猪尾巴上的粽发。
见她帽子上多出了两道杠，常夏由此判定她是护士长。常夏见她并没有别的护士长那样冷漠威严，而是热情得领着常夏到处转了一圈，告诉她哪是更衣室，哪边可以放鞋子，边走边聊，很亲密地对常夏说:“呀,你分到我们科室真是很幸运呢,我们科室人都很好,从来不像别的科室里那些老娘们那样嚼舌头,只会坏你的事的.你现在还小,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常夏原本受宠若惊，现在对她这番语重心肠的话更是暗自感激，只是向来嘴笨，不知说什么话感谢才好。目光中一下子长满了感激，为着她的好运气而感到庆幸。
科室的护士长一般都是四十岁以上的女人，这些女人都是“冷面”雌老虎，或是科室里的慈 太后的，新人都如宫女，任其处置。而她的护士长却如此平易近人，实在难得。
（二]医院内科是女人多的地方，护士们全是女人，各种年龄阶段俱全，从二十多岁到五十多岁。医生呢，有男医生，也有女医生。男医生更倾向于外科，手术干脆利落些。不像内科一个高血压，搞了十几年，还会是高血压，婆婆妈妈的整天吃药调节。
因此，内科的男医生会少些。这样，常夏一毕业分进来，就掉进了“母鸡窝”。母鸡多的地方，自然整天呱呱话多。
其中“胖姐” ，科室二号人物，也近一米七，脸胖得像馒头。肩扛一袋百斤大米上五楼，面不改色心不跳。此刻，她正坐在窗户下的暖气片上，垂下一只胖大腿不知觉地敲着暖气管，那大腿看架式比常夏的细腰还要粗。
特殊照顾，她从来不上夜班，只上白班主班。何谓主班，就是把医嘱抄到病历上和治疗本上，以坐在那写较多。就像个枢纽，统治着病房的轮转，因此，她有更多的时间精力来指点医院里的八卦江山。
没过几天，“胖姐”就似乎找到了新的传播花源。事情是这样的：
早晨，常夏和恩灵一起出门。恩灵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生机勃勃，而旁边的常夏，则像一株被太阳晒蔫了的狗尾巴草，低垂着头就像在地上寻找自己的影子。
走到医院食堂的早餐车旁。有包子、萝卜馅饼、花卷等。恩灵买了个萝卜馅饼。常夏则什么也没买，空着手在旁边。“你怎么老不吃东西？”恩灵问。
常夏愁眉苦脸：“我也不知怎么搞的，这段时间胃不好，总吃不下东西。”说着，一只手不知觉地抚上来，按着胃部。恩灵摇摇头，一边走一边吃将起来，嘴里咂咂有声，眼里流露出纯真的满足，看恩灵吃东西的有滋有味，没有食欲的人都会由衷觉得生活如此快乐！可常夏的 心里是压着一块石头，哪有半点食欲。
到了科室后，换上白工作服进更衣室。每天早晨八点钟都是白班医生护士与夜班医生护士交班的时侯。十几个穿白大卦的人齐刷刷的双手背后站在护办室里，听着一脸疲惫的夜班护士坐在办公桌前念着夜间的交班报告。
人堆中，常夏先是近办公桌站着，她手脚发颤地往回退，靠到了墙角上。她嘴角像小鱼嘴似地蠕动着，脸色寡白的一点一点矮下去。站在她旁边的老范一把托住了她，大伙放下交班本，就像抢救病房突然晕厥的病人，急忙围了过来。
常夏被扶到椅子上，对着怪异的、好奇地凝视目光，她几乎要哭出来：“我已经几天没吃饭了，胃不好，吃不惯这里的饭菜。””泪水沿着她的面颊流了下来。
“噢，低血糖反应，赶快拿葡萄糖过来，让她喝一瓶。”科主任手一挥手，散会，大家干活去。繁忙的病房还有一堆事情，不能因为这个小插曲而中断。
老范目光严厉，真想把这个病痨痨的“小童工”退回护理部去，以后这怎么干活！不能跑腿干活的小护士来内科科室干啥，养老还轮不到她。
对这个新来的小护士，她心里的不喜欢又多了一层。她怎么这么倒霉，精兵强将都老轮不到她们科室。
常夏坐在椅子上，慢慢喝着手里的葡萄糖。在治疗室里加药的“胖姐”不时往这边瞅上一眼。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