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猫

      小时候在外公外婆家长大，住的是单位分的公屋，长长的平房，有着黄色的墙面和暗红色的瓦片房顶，每一扇木门后是一条长廊隔开的左右两户人，因为外公和舅舅都是同一个单位的，所以我们这扇红木门后住的是我们一家人:外公，外婆，舅舅，舅妈，表哥和我。

        在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外公就退休了，但外公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他会很多很多的技能，他把家附近的一块荒土开垦成了自留地，还围上了栅栏。地里种的蔬菜现在我也记不起来是什么了，只记得有一次我和表哥把一种类似芦苇的植物扎成束，插在外公刚挖好的种子坑里，像连环画里古代将军头盔上的野鸡尾般高高竖立，十分好看，然后我们就被舅舅揍了一顿。

        因为住的是平房，瓦檐下有隔开排水沟的宽宽的房基，能干的家人们在左边的房基上用废木料撘建了一个很大的木笼，里面养了几只每天下蛋的母鸡，每天早上舅妈会把它们从屋里的鸡笼里放出来，它们就会自己排成一队，从屋里的长廊走到屋外的鸡笼里去，然后安心的生蛋。右边的房基上会套着一只黑色的土狗，白天它都会在那里看家，对着路过的陌生人发出叫声，它好像是被我们起名黑虎还是黑鲨来着。所以，我们家怎么会不养猫呢？怎么能不养猫呢。

        猫的本性大多冷漠，大猫是很难养家的，所以外公买了一只奶猫，它有着黄白相间的毛色，黄色的眼睛。外公是它的主要饲养人，也很喜欢它，但外公不会把它亲呢的抱在怀里，也不像现在人们养宠物猫那样精细，也没有给它取个名字，所以我们都叫它黄猫，按现在的说法它是一只橘猫。

        黄猫买回来没有多久，外公在排水沟里逮到了一只大老鼠，并且把老鼠绑在了一块木板上，然后外公把黄猫带到了老鼠跟前，黄猫看到那只比它还大的老鼠，紧张的弓起了它的身子，全身的毛都竖立起来，发出夸张的叫声，然后直往后退。外公不停的把黄猫又推上前去，嘴里说:“看，这是老鼠，不要怕啥”。现在想起黄猫当时应该很怕的，因为连我那时也觉得那只巨大的老鼠真的很吓人。还好这段童年经历没有在黄猫的心里留下什么阴影，它后来终究成为了一名出色的猎手。

        外公养猫有他独特的喂养方式，黄猫的饭食基本都是外公负责，偶尔忙不过来时会由外婆和我一起完成。首先，外公会定期在菜市场去买鳝鱼骨头，贩卖鳝鱼的商户会坐在一条长凳的尾端，将水盆里的鳝鱼放在长凳上，然后将鳝鱼的头钉住，再用刀沿着鱼身从头到尾的一划，鳝鱼就完美的骨肉分离。因为骨头一般没用，所以外公可以很便宜的买到很多。回家后外公会把骨头放在一口锅里烘干，干透的鳝鱼骨头可以存放很久，当要给黄猫做饭时外公会取出一些骨头用刀裁成很细的小段，然后放在锅里用水煮，在骨头变软的时候又会放入一些冷饭，等饭恰好把水分吸干时起锅，每到这个时候在外野了一天的黄猫都会准时回来守在外公身边并发出急促的叫声，一旦它专属的饭碗放在地上后它就会把头埋进碗里，并发出打呼的吃饭声。有时我也会偷偷的从存放骨头的锅里拿出几节完整的骨头喂黄猫，虽然外公不准我这样做，因为如果经常这样会把它的嘴喂得很刁，但是每次这样做时看到黄猫那种急切、偷腥的样子，我都会忍不住下次又来。

      猫很怕冷，即使在夏天也会卷成一团睡觉。猫很爱干净，会经常清洁自己，给自己洗脸、舔毛。所以看到黄猫时总会觉得它很漂亮、柔软。我很喜欢把它抱起来摸它光滑柔顺的皮毛，但是它不喜欢这样，只有给他扰痒处时它才会发出满意的嘟噜声。但是一到冬天它就变了，平时对我爱理不理的黄猫，每到晚上都会挤进我的被窝，趴在我的肚皮上睡觉。我很喜欢这样，觉得很暖和。但是家里的大人不允许，他们说黄猫要抓老鼠身上有细菌，所以即使在冬天，外婆也会把我床上的蚊帐放下并扎牢实，但是这阻挡不了黄猫，抓破文蚊帐对它而言那是轻而易举。所以我的蚊帐有许多补丁，黄猫也经常因此挨打，于是后来我会等外婆扎好蚊帐离开后又偷偷把蚊帐打开一条缝，等到半夜黄猫就会顺着缝隙遛进来，但是一旦到第二天早上外婆叫我起床时，黄猫要是因为还没睡醒被逮现行，那我也没办法帮它了。

        大多数人都会觉得猫很冷漠、傲娇。但是在我印象里有两件事却记得很清楚。有一年晚上，外公突然急发心脏病，还好我们家是铁路疗养院的职工，外公当晚及时送医得到妥善的救治而平安渡过。但是也许是几十年的劳累所至，外公需要住院修养而无法回家。从外公送医的那天晚上开始，黄猫就一直没有回家，外婆说外公在医院有时也会念叨猫儿在家怎么样。我们一家人都会偶尔在家附近看到黄猫，但是都没法把它唤回家，一旦我们靠近他就会快速的跑开，怎么叫也叫不回。大概一个多月的时候外公回家了，就在那天晚上，离家许久的黄猫突然跑了回来，它跳到坐着的外公身上，屁股坐在外公腿上，把自己的身子努力伸得很长，把头靠近外公得脸，不停的眯着眼用鼻子去嗅外公。外公会说:哎呀，你干啥子嘛。黄猫就会把身体缩短一些，但等一小会又会伸长身体去努力接近外公的脸。外公说得很轻声，黄猫嗅得很温暖。那时，我眼里满是羡慕。

      有关黄猫的另一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很多年，那时我还很小，说不清当时自己是怀着怎么样的感情记忆下的那一幕。那次也是黄猫突然很久不回家了，家里人有时会念叨一下这件事，但是很快又会被日常琐事所淹没，只有外公，他的担忧一直淡淡得存在着。一天中午，我在屋门前玩耍，黄猫突然就出现了，它变得很瘦，皮毛没有了光华。它在屋门前努力的叫了几声，外公听见了，一边从屋里走出来，一边说:哎呀，你回来了呀。外公出来后还没来得及去摸一下它，黄猫就难受的吐出一滩黄水，然后又朝着外公叫了几声后就自己小步跑开了，之后，我们没再见过它。后来，我们会偶尔谈起它，家人说黄猫也许是捕食了吃了耗子药的老鼠才离开的，它不想外公看着它的离开。后来，外公又养了一些猫，但是它们都没有它的影子。

      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我早已不再年少，外公也在多年前离开了我们。就像刚刚我说的，我也不知道当时是为什么会记忆下那一刻，却在今晚突然回想起那只猫。原来，当时的记忆，是现时淡淡的哀伤，以及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