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牛织女鹊桥相会,私语未完,忽又天晓,连欢娱亦成了草草。子夜歌里有:一夜就郎宿,通宵语不息,黄蘖万里路,道苦真无极。
我与爱玲却是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
如此只顾男欢女爱,伴了几天,两人都吃力,随又我去南京,让她亦有工夫好写文章。而每次小别,亦并无离愁,倒象是过了灯节,对平常日子转觉有一种新意。只说银河是泪水,原来银河轻浅却是形容喜悦。”
——上面这一段话,出自《今生今世》的《民国女子》。
男女私情之初,相娱相欢,总是卿卿我我,是说不完的话,看不尽的眼底喜悦。
现时内心孤独的人,时常标榜自己爱清净,爱独处。总是清风明月,咖啡清茶,窗前檐下,雨打芭蕉,岁月静好,人间有味是清欢。一付出尘兼物我两忘的样子。
其实大都是心里遇不上那个对的人,那个愿意让TA靠近自己、亲近自己、甚至轻薄自己的的人。
不愿意与人说话,那是没有遇上懂得。关于其它那些耳旁的嘈聒,是不愿意理会。是与我无关的懒得。
其实心里还是希望这样的:
有耳鬓厮磨,呢呢喃喃的,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说话。呼出的热气,都在耳边腮边,潮潮热热的,让人心神不定,心跳加速,脸颊潮红,嘴唇发干。
男的想拉拉她的头发,搂搂她的腰肢,怕怕她的屁股,托托她的下巴,抚抚她的脑袋,闻闻她的体香……
女的就想黏在他身上,拉拉他的耳朵,捏捏他的面颊,掐掐他的胳膊,靠靠他的肩膀,抓住他的手揣进他口袋衣襟里,蹭进他怀里,让他感知自己身体的柔软……
然后说一些傻傻的话,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愿意智商在这里清零。
你一句我一句,或者你说你的话题,我说我的意思。
一天到晚都有说不完的话。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实际的话可说。只是心里的情意都要满得装不下,藏在心里难受,要这样的浓情蜜意的亲昵溢出来,把俩人都弄湿。
以前读到这一句“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就这样想:
多想在一个春余夏初的日子,开上车,走国道,走县道,走乡村公路,经过一个又一个的村庄,一座又一座的小桥,一条又一条的河流,一爿又一爿的田野。
带上一个人,一路上与她絮絮地说话,吃一个又一个的路边饭店。讲一个又一个有趣的人生故事。
夕阳暮色下的风景处,拉她的手环在我腰上,捧了她的脸,亲上一百下、两百下,一路亲亲下去,让彼此的身影在晚霞里依偎着站成一道剪影。
身边的溪山月色,斜阳流水,都是一种欢娱的贞亲。江山如美人才俊,但都宽容恩赐给了我们这样的荡子,似这样的相看两不厌的相悦。
秀美真是到了娘家了,她即刻心安理得。行装初解,她就自去买小菜,自己烹调。一时夜饭搬上桌来,点起油灯,外婆让我们先吃,她尚在缸灶头。小菜是碟炒鸡蛋、一碟豆芽、一碟吹虾、一碟麻蛤。秀美满心欢乐,捧起饭碗,拿筷子指着麻蛤道:“这麻蛤。”无故发笑,又指着盛豆芽的碟子道:“这盘子。”又笑。真像崔莺莺说的“也教俺夫妻每共桌而食”。我见她这样欢乐,只能是心里感激。及外婆随後亦吃过饭,收拾好碗盏,就早早睡觉,这样的瓦屋泥地,而且好像正月初一,是只可以早睡的。我还有点怕不好意思,秀美却已铺好被褥,坐在床沿解衣,妇人是把人生看得这样肯定,真实不虚。
我待秀美,即真心与她为夫妇,在温州两人同同走街,一面只管看她的身上脚下,越看越爱,越看越亲,越看越好,不免又要取笑,像《诗经》里的,“惟士与女,伊其相谑。”她又高兴又难为情,世界上惟独中国,妻比爱人还娇。
胡避难去温州,范秀美一路陪同。你有情我有意,半路上就做了夫妻。
十二月的冬季,又是长晴天气,江南初冬似晚秋红紫,只听得溪水声喧,日色风影皆是言语。这一路上的山山水水,倒很有李商隐“桐花万里丹山路”的况味。
待到了范秀美的娘家。安顿下来。范秀美的一切表现,就是寻常女子的幸福安定感。看一切都是好的,眼里的看到的所有物件都想与他说,菜肴,盘子……又无故发笑。
其实是满心欢喜。
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这种感觉。感觉一切都是好的,身处的物质简陋匮乏,都虚无。一起吃饭,靠一张桌子,睡一张床。
触摸得到,碰得到,就在身边一丈内。
惟只想动手动脚,亲抚她的眉毛,亲抚他的眼睛,亲爱之不尽。
自古以来,中国士子文人喜欢隐居,纵情山水。这称之为“避世”。而寻常百姓,希冀的也无非是安居乐业,本份生活。
我亦曾很想生活于某一个山水秀美的陌生小城。那里没有我认识的人,也没有认识我的人。没有所有的人际关系。只有身边一个亲近的人,我们像一对跟屁虫一样的一起出没。
每日早起出门,闲看晨曦慢慢向大地洒满阳光,然后吃早饭,买菜回家,她睡懒觉到天昏地暗。我可以一边做饭,穿插着一边看报纸看杂志翻闲书,甚至刷刷抖音小视频,喵几眼那些丰腴的,前凸后翘的,然后猛然间冲进厨房掀起盖子,看看一锅子红烧肉有没有糊。
傍晚时分,夕阳尚在人间,对着晚霞喝两盏酒,身体软软的瘫在沙发上,把她拖过来,像拖一只赖在沙发角上的猫。软软绵绵,细细地摸个遍,过一过手感的瘾。让微微的酒气喷满她的脸,让她勾住我,不松手。
桌上那一摊子,谁都不去管。
夜色上来,携那个身边的良人锦衣夜行一下。任她抱住我的一条胳膊,踉踉跄跄的走在漆黑陌生的小道上。两个人影蹭来蹭去。
酒不醉人人自醉。
在路的尽头,没人的地方,紧紧抱在一起,骨头都要散架断裂的那种。
一个是男儿平生意,一个是女子平生意,相见时不会有改变或不自然的。
任她挂在我身上,咬着耳垂湿湿的细语:想把我交给你,你赶紧急急的拿去便是。
天空最后一颗星星也会闭上眼睛,隐去。
血液飞奔,在身体内乱窜……
她道:“这全在乎你的心思。但是我亦已经知足了,因为是与你,甚至聚散,都是好的。”我道:“我是戏戏你的,说的顽话。”秀美想了一回无奈,却笑道:“戏文里做从前的人,打天下或中状元,当初落难之时,到处结姻缘,好像油头小光棍,後来团圆,花烛拜堂,都是新娘子来起来来一班。”这我却不答,因为没有适当的话可答。
女人之于情感,大概总是比男人来得纯粹几许。一旦付出,便是银河泻水,遍布尘世。
一说女人矜持,也恍若高花,但其实是可以被攀折的。也有是折断了在手中,反复看是愈来愈好的。
但总是需要那个有缘人来攀折。
江山如美人,自然美人也如江山,对圣贤是敬重,但对荡子从来是爱悦。
看见他,低到尘埃里,开出花来。
男女感激,至终是惟有以身相许,不分美人、荡子还是油头小光棍。
想把我唱给你听,也想把我交给你。时间是一百年就够。
这一句“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据说是胡化用乐府《子夜歌》的诗句:
“一夜就郎宿,连宵语不息,黄蘖万里路,道苦真无极。”
但明显也化用了李商隐的诗句:
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剑栈风樯各苦辛,别时冰雪到时春。为凭何逊休联句,瘦尽东阳姓沈人。
而今我尤其喜欢这一句——“瘦尽东阳姓沈人”。
很久以前,我曾听人与我说过这样一段话,原话已经忘怀。大意是:
——这个世界,只有“爱”才能最终解决一切问题,如果还是不能,那说明我对你的爱还是不够。
彼时不能理解与认同,只当作鸡汤语,笑笑而过。
今我重新回忆此话,觉得是真谛。因为遇到爱,就会低到尘埃里,还会开出花。
2022/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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