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稽蒙氏族地处陶高山南麓。木尔哈齐由此北进,行得一日便至猿水。安车骨部已在此地预备木舟。众人正在转运刀矢,忽见古楚匆匆赶来。
木尔哈齐喝问:“浑奴儿,不守在营地,到此何为?”
古楚低声言道:“亡贼将有大事。”
木尔哈齐听完一怔,忙将其拽至僻静处,又问了一遭。
古楚言道:“巫师遣人来报:牛加授予哈凡兵权,意欲突袭河谷营地。”
木尔哈齐失声嚷道:“快拿貂皮贿赂,使其设法拖延!”
古楚面露难色,叹道:“哈凡诡谲多变,抑或不祭天神……”
“杀不尽的腌臜!”木尔哈齐跺脚斥骂:“趁我精壮外出,欲行背弃之事!”
古楚劝道:“尼莽济族长仍在天门岭,可使其早作守备。大酋长引兵速归,或有一战之力。”
木尔哈齐扶额叹息:“既是突袭,岂容我等筹备?此间要害,在于营地守备!”
古楚又劝:“大酋长曾以白石岭营地为饵,聚歼杜佛大军。今可故技重施,以河谷营地作饵……”
“你这蠢奴,先前用的是他人营地;自家营地怎好作饵!”木尔哈齐低声呵斥一回,坐在地上反复思忖;左右无计,只得开口问道:“倘以营地为饵,如何为之?”
古楚应道:“清空忽罕河谷,命兵士守在周遭。待亡贼闯入,围而歼之。”
木尔哈齐颔首称是,乃唤来卑特赫、文册赫恩、伐狼古与雷巴吉凉,要四人各去通告越羽氏族、白山部、窟突始氏族与河谷营地,使其早作守备;自领部众退回陶高山南麓。
再说夫余这边,哈凡暗中提点兵马,向马加借道扑鹰水,经上游潜入天门岭。此地乃是越羽、窟突始两族交界,守备较为薄弱。大军由此上山,拣僻静处迅速行进,连夜穿过天门岭,直扑忽罕河谷。
天将放亮,哈凡打开羊皮地图,内中竟是岸兀斑绘制的山川形势。“已进入破奚氏族领地,距谷口仅有半日脚程。火速行军,进到贼巢杀猪饱餐!”哈凡收起地图,传令全速进兵。
夫余大军直奔营地而来。
阿格阿正守在西口,忽见林间冲出无数兵士,登时吓得手脚发软,一面派人求援,一面撤往营地。
途中,撞见沓尔满领兵赶到。
“你不守隘口,往何处去?”沓尔满一声断喝。
阿格阿连滚带爬地抢至身前,颤抖着说:“父亲,夫余人来了!漫天遍野的兵士,那衣甲晃得……”
“住口!”沓尔满摔手一记耳光,打得阿格阿一个趔趄,高声喝骂:“你这弓箭、兵士干什么用的?回去迎战!”
“父亲,夫余人来势汹汹,真如洪水一般……”
“没出息!”沓尔满拔刀欲斫,却被左右拦住,口中叫骂:“腌臜,氏族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真个丢了营地,我当先宰了你!”
阿格阿见状,忙起身避到一旁。
林罕劝道:“父亲,夫余势大,此间又无险可守,仅凭我等实难抵挡。不如退往营地,凭高据守。”
“不成,我族有戍卫之责!”沓尔满摆手怒道:“若被贼子赶入营地,岂不受人耻笑!”
正说时,喊杀声愈来愈近;抬眼望去,彻地连天的夫余兵众恰如滔天洪水,震颤着大地席卷而来。
阿格阿与林罕齐声劝说:“父亲,夫余势不可挡。今若不退,必将踏为齑粉!”
沓尔满虽有拒敌之心,却不敢正面接战;环顾周遭,见北面有片榆树林,忙领众人跑去遮蔽。
正行时,一个魁梧青年挡住去路。
“何人?”林罕喝问。
来人疾声应道:“窟突始族人雷巴吉凉,受夫人之命来寻沓尔满族长。”
“我便是族长。”沓尔满径直前行,挥手言道:“有话进了林子再说!”
雷巴吉凉追上去劝道:“族长,夫人命你举族迁往穆丹湖。”
沓尔满一脸狐疑,惊问:“我若去了,营地谁守?”
“酋长欲以营地为饵,赚夫余入彀。夫人已迁往厥稽氏族,眼下营地内空无一人。”
沓尔满凝视雷巴吉凉,叹道:“小子,若有闪失,我可饶不得你!”
“族长切勿迟疑,速领族众往南躲避。酋长另有嘱托,可于途中讲说。”
林罕近前劝道:“父亲,既有酋长之命,我等暂且退去。沿途还要搬迁族人,此事耽误不得。”
“既如此,你走西南。阿格阿,你走东南!沿途迁走族人,老迈迟缓者,一概杀了,切莫暴露行踪!”沓尔满计较已定,又对雷巴吉凉讲道:“你随我走,我倒想听听,木尔哈齐有甚谋划!”
众人分兵南撤,最终在穆丹湖北岸会合。
黄昏,夫余大军冲入营地,内中竟无一人。哈凡环顾周遭,眼见谷内水流湍急、两侧山崖狰狞陡峭,正是用兵绝地,心下暗叫不妙。
“全军掉头向西,杀回天门岭!”
哈凡呼喝之下,大军后部改作前部,沿原路返回。行至南麓,岭上忽地射来无数箭矢,前部兵士闪躲不及,纷纷中箭倒地。大军驻足不前,只得退守谷地。
彼时,已是深夜。
左右劝说:“大军一日未食,姑且休整片刻,其后再战。”
哈凡应允,下令兵士取口粮充饥。
恰在此时,战鼓声与呼喊声由远及近,黑暗中似有无数敌兵来袭。诸将如临大敌,意欲领兵出战。
哈凡喝止众人:“叶噜主力未归。虚张声势而已,你等不可慌乱,以免大军骚动!”
众将闻之,心下稍安。
未几,探子来报:叶噜酋领正在南麓,请大人前去谈话。
哈凡扔下口粮,传令诸将备战,自领数人赴约。
月光之下,见有十数人候在林外,面貌不可辨认。其中一人用夫余语高喊:“来者可是哈凡?”
哈凡反问:“是也,你家首领是谁?”
那边应道:“酋长在此!”
哈凡笑道:“尔等休要欺我!他若在此,何不出来相见?”
对面译者回首言语几句,内中走出一个矮壮男子,手指哈凡高声呼喝,译者在旁传译:“哈凡,酋长问你:既已媾和,因何偷袭?”
“这厮果然在此……”哈凡仔细打量,见其身形与往日不差,转而嘱咐旁人:“速往军中传令:沿河谷北进,稍候我自当追赶。”其人接令退去。
“酋长好谋略,竟与亡人腌臜勾结。”哈凡昂首笑道:“否者,焉能守备如此精妙!”
“此乃神灵昭示,尔等欺人,焉能欺神。既已受困,速来讨降,可免尔等一死!”
哈凡答道:“人活一世,谁不畏死!怎奈将士归属领主,容我劝解后再作答复,如何?”
“你若怕死,自来讨降,与他人何干?”
“总要与诸将商议,以免大军骚乱。姑且容我三日,其后自有答复。”哈凡一边讲说,一边退却。
木尔哈齐闻罢不言,只是颔首冷笑,任由众人退去。
尼莽济从旁劝道:“贼子含糊其词,必生歹意,不可不防!”
木尔哈齐笑道:“四下已有重兵把守。如此罝罘,亡贼插翅难飞!”
“其他三面倒不在意;我只担心南面:安格哈与沓尔满素来不和,切莫误了大事。”
“兄长多虑了,值此紧要关头,二人岂能因小失大?再者,穆丹湖南岸乃是句丽领地,其人素与亡贼不和,焉能容他入境。”
“莫要空欢喜,谨防贼子脱身之术!”
“东、西两面多是峭壁,哈凡不敢涉险。我料此人必向北口奔走。”
正说间,探子来报:亡贼大军向北行进。
木尔哈齐回首笑问:“兄长,所料如何?”
尼莽济笑道:“你这小子,不枉胜得几遭,到底学得些谋划!既如此,我仍回西岭,为你看守速末水。”言罢,转身便走。
“兄长,”木尔哈齐回身喊道,“留意对岸,谨防亡贼偷袭伯咄部。”
“无妨,我自当留意!”
尼莽济挥手答应一声,径直走入密林之中。
隔日日中,哈凡率兵沿忽罕水西岸向北突围。卑也与达哈干已在谷口布置巨石、木障,只待对面攻袭。哈凡居中调度,麾下诸将顶着箭雨轮番攻打。战至深夜,谷口尸堆如山,大军仍不得出,诸将心生怯意。哈凡扬刀呼喝,亲领兵士涉险冲杀。众人士气大作,又像潮水般涌向谷口。卑也等人铁镞耗尽,只得且战且退。恰在此时,奚楞吉与布地戈领兵来援,从正面挡住大军,柯乌伦亦从西面配合袭扰。哈凡见状,转而涉水向东,连夜攻袭麻狐岭,又被白山部众击退,只得撤回西岸。
如此三日,军粮耗尽。哈凡等人尚能吃些河鱼、野鼠,麾下兵士仅以树皮、野草充饥,势气日渐衰竭。
木尔哈齐见时机已到,召集一众族长商议,意欲发兵攻袭。
安格哈劝道:“亡贼兵强将勇,更兼人多势众,真个斗将起来,只怕讨不得便宜。不如凭险固守,将其困死谷中。”
布地戈不以为然,“夜长梦多,先杀为上。谁知明日有甚变故!”
二人争执不下。众人冷眼观瞧,亦不言语。
木尔哈齐乃知众意,当即言道:“安格哈族长所言甚是,亡贼既已入彀,又何必急于一时。诸位坚守原处,待其饿莩遍地,再去收缴甲兵。”
布地戈闻之,怒而退去。余众窃喜,遂不以为意。
速末水北岸,阴雨绵绵。
牛加苦等十数日,仍不见大军动静,乃使巫师占卜,竟得大凶之兆。牛加惊恐万分,登时没了主见,只得求问于格勒苏。
“和而复战,亏他想得出!”格勒苏叹道:“叶噜人诡计多端,只怕哈凡中了圈套。”
“城栅精锐尽在他手,若有闪失,我如何过活……”牛加捶膝长叹。
“领主勿忧,叶噜兵少,吞不下大军。依我看来,哈凡处境或与杜佛相似……当务之急,乃是寻其所在,继而设法施救。”
“是也……”牛加缓缓起身,握紧双拳来回踱步,“哈凡突袭速末营地,纵然兵败受围,也应困在忽罕河谷!”
“河谷之南便是句丽,其主伊夷模与马加有交,可请马加从中斡旋。”
牛加抚掌称赞,赶忙筹措一应财货,差人往见马加。
如此又等十日,马加遣使来告,哈凡大军困于穆丹湖北岸,军中绝粮十数日,徒以死尸充饥。牛加闻罢,悲不自胜,连夜召集豪民商议。巴努浑借机声讨岸兀斑,众人闻声响应。
格勒苏劝道:“事已至此,恨他又有何用?莫如想个对策,救出大军!”
“亡人既与叶噜媾和,本应各守边界、互通有无。岸兀斑居心叵测,怂恿领主行背弃之事,以致冒犯天神,降此劫难。不除此人,无以儆来者!”杜佛高声叫嚷:“望领主诛杀岸兀斑,平息叶噜之愤。如此,大军可归!”
众人齐声附和。
牛加唤格勒苏近前,低声问道:“你以为如何?”
“其言……或有可取之处……”
牛加沉默不语,恰见家老来禀:岸兀斑求见。
“快,唤他来见……”牛加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满心期待的看向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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