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六）

等我们从饭店里出去，天色已经很黑了。临街的店铺都已经亮起了灯。我们不知道走向哪里去，至少我不知道，我想我们只是跟着路走，路通向哪里，我们就到哪里。当然，我们边走边聊，我感觉似乎没有走很久的样子，街区就已经变得冷清了，路上行人极少，白天开着门等待顾客光临的铺子也已经关门了，只有孤零零的路灯在每隔几米远的地方用微弱的黄色灯光驱赶浓重的属于夜晚的黑色。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但是和她在一起我想在哪里我都不介意。不一会儿，她说她家就在附近了，问我想不想去她家坐坐。我当然想了，我们就一起去她家了。当然，那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住所般的公寓，而是之前死去的雕塑家的工作室。她打开门后，我闻到了一股灰尘的味道，似乎很久都没有人在这里了，我想也许这本身就是那些雕塑的味道，也许还是现在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女孩的味道。似乎时间紧促，我们很快就开始做爱。当我们干完这些事儿后，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彼此的胴体紧紧依偎在一起，而外面的路灯发出的微弱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户，有几束光线落在我们身体上，我看到她的被光扫到的那部分皮肤都变成了黄色，而我自己，此时的形状已经完全变成了人类身体的模样，有胳膊和腿，以前身体的发光的特质此刻也不见了，像是面糊终于沉淀了下来，使我变成一个实体。她抚摸着我的胳膊，对我说道，你好奇我之前的那个雕塑家吗？我说我很好奇。

他是个挺好的男人，你知道，因为是他创造了我，当然，也创造了别的很多东西，他们现在也在这个城市的某处生活着，也许你明天在饭店里就会碰到他们在那里吃饭。而那个雕塑家，他会在这里花上他的大部分时间，给我们塑造出他眼里最完美的线条。他穿衣服很随便，总是一件短袖和一条牛仔裤，和这里大部分男人都一样，他很爱吸烟，不干活儿的时候，总是抽着烟要么看着他的作品，要么看着窗外。我喜欢他的手指抚摸我的身体，带点艺术家的严肃而又有些男人意淫女人的滑稽，当我发现有一天我能够自由地舒展身体的时候，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他做爱。对，就是在现在我们在的这张床上，我们疯狂地做爱，我似乎把他从创造我开始的那一天注入到我身体里的激情都用在了我们所有的那短暂的几天里。你知道他为什么死了？是被我压死的，我们只是换了个姿势，而我忘记了自己是石头。然后他就死了，死在了我身下。

我没有安慰她，因为我想，对一个男人来说，那样的死法没什么不好。我只是忽然想到了自己的身体为何变了样子，我心底里认为一定是躺在我怀里的这个石头做成的女人给了我的身体人类的形状。对身体外形如何，我不是很在意，因为这个小城里所有的人都是如此不同，我也不感到自己有什么不一样。而今，既然已经变成了人类的样子，那就这样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想了这么多，我终于又回到女孩和她的故事里。

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你是指我们怎么把他埋葬的，还是指我以后生活里还有没有其他的男人？那个男人没有什么亲人，也没有什么朋友，他最亲近的人只有我们这些由他创造出来的作品了。当然，他死了，大家没有埋怨我，也似乎为他这样的死法而高兴，因为我们想也许看到他变老会是一件相当难过的事情，这样的死法反倒是我们大家后来讨论地最完美的死法了。于是，我们开开心心凑了钱，给他买了一块风景非常好的墓地，下葬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开开心心吻了他和他告别，并为他以后的另外的世界的生活祝福。就这样，我们埋葬了他，当然，每年在一些节日比如清明节我们都会捎上几束美丽的鲜花去看看他。只有我愿意在这里继续住下来，其他的人更想换个环境。当然，后来我也有过其他的男人，因为我想我身体里还留有很多的激情，所以，我总是交男朋友并把他们带到这里来。我很注意不要让自己在躺在男人的身体上面去，以免把他们压死，我想并不是很多男人都乐意这么死去的，他们还很年轻，应该在更合适的时候死去，总之，我很注意，我也没有再让任何一个人死掉。直到今天，我在小船上觉得你比起城里其他的人来，更不像是个人，你的身体缥缥缈缈，不像是我以前见过的那些男人。我想我在努力想你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构成的，是不是和我一样并不是真正的人类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你了吧。我想，你可能会觉得我很夸张，但这就是真的。所以，我带了你来到这里，以前属于那个雕塑家的地方，并由衷地希望你能够在我身体地下像他一样死掉，因为我爱你。但我没想到，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