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里一直盛开着那样艳丽的花朵,道不出它的姓名,它只是肆无忌惮地开放着,将世界的美丽都折磨得奄奄一息……
我不知我从哪里来,但我知道我要往哪里去。当我守望着孤儿院那高高的围墙,我突然拉紧了衣服的拉链,发出了一阵低微的哀鸣。 这里的孩子没有骄傲,没有清高,他们只会无止境地哭泣,哭泣自己曾经那烂漫了瞬间甚至是只属于梦幻的快乐。然后,安静下来,徘徊在寂寞的边缘。 我已经步入了后者。我只知道我叫幻杉,是个女孩,落寞无助的女孩。我忘记了我的过去,只知道我的母亲已经离开了。看不清楚她的眼睛,她的表情。我没有父亲,我的生命里从未出现那个叫父亲的男人,哪怕一丁点,哪怕细碎的记忆。 我总是倚在窗棂前,看着一个又一个孩子被带入这个高高院子时惊恐不安的神情。这注定我们的与众不同。这注定我们的身份卑微而需要怜惜。 我还记得在我第一次走进的时候,有个看起来比我大一点的女孩微笑着,像一朵美丽的花,她小心翼翼地说:“你好。” 她叫拂烟,有太漂亮的瞳孔与微笑,终于在那句“你好”之后驱散了我生命里的哀愁与伤痛。她说幻杉,你需要习惯这里的生活,一定得。否则你会把自己弄得很痛的。 我依稀可以看到她眼睛里疼惜的因素,不敢哭泣,不敢微笑。我总是担心我在那同时会惊扰这里的某个沉睡的灵魂。 拂烟会把很多的花放在我们房间的窗前。穿透房间往外看,是高高的围墙,在偶尔天气格外晴朗的日子,会有阳光稀客一般地降临。 我不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拂烟教我的花名,我一个也没记住,可我记住那些形状,那些色彩,诸如我生命的某个灿烂的片段,我却从来不能将它命名。
孤儿院的管理员是个年纪很大的婆婆,她总是冷冷地将我们的衣服洗干净又放回来,来回不说一句话。 我和拂烟都会很安静地看着她做完这些,等她走远才呼出一口长长的气。那个时候,我们对她恐惧地有点像对老巫婆,生怕她伸出那双布满了皱纹的手将我抓走。 我不会梳很好看的辫子,可是拂烟会,她总是很快乐地将我的头发打扮起来,让其他孤儿院的女孩羡慕得很。
幻杉幻杉,今天又要来很多小孩子哦。 拂烟眨着眼睛,很恬静地微笑着。
我们趴在窗前,看着几个新来的陌生面孔走了进来。 一切都很安静。我便看到了那个男孩漠视一切的微笑。拂烟也是。拂烟拉着我跑出去,我咬着手指看着男孩从身边经过。拂烟说:“你好。” 一如从前那样的静匿和甜美。男孩不微笑,只是回了回头,异常淡漠地瞟了我们一眼。
男孩叫于涵。那年,我7岁,拂烟8岁,于涵9岁。
于涵总是穿得干干净净,完全不像我们那个年龄挂着鼻涕的模样。他一副格外成熟的模样,仿佛看穿了一切,于是便沉默得让我们有点难以靠近。拂烟不顾他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淡,总是会把很多好东西摆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说:“于涵,你要么?”
于涵依旧只是抬头注视她一秒钟,便又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着寂寞的花朵飘落下来。
偶然的转变在于窗前那些悄悄绽放的花朵,格外妖娆地在我们的面前起舞。于涵有着干净的笑容,第一次,他站在我们窗外高高的梧桐树下,背景是高高的围墙耸立的院子。他说:“幻杉?是你种的么?” 没错,他在问我。我指指身旁的拂烟,轻轻地摇头。 于涵的笑容慢慢地蔓延出来,很用力的吸吸鼻子,说,真美。
拂烟的笑容在阳光悄悄洒落的瞬间开始荡漾。空气里渐渐开始弥漫着清香的味道,依依稀稀。
某个寒冷的早晨,我的头昏昏沉沉,开始有了胡思乱想的前奏。拂烟为我请了假,把我安顿在房间里,目光里仿佛还是那股黯淡却深沉的疼惜。 我吃力地爬起来,看着又赶去上课的拂烟的背影。然后我看到阳台上的花,那样的艳丽与苍白无力,颓废的花瓣在经历了一场抑郁之后,仿佛在释放着内心的踌躇……它悄悄地开放着,那股血般的光彩渐渐将我的视线轮回在一些疼痛的时刻……我的母亲,在疯狂地酗酒后跳下了7楼的阳台。我只是跑到楼下,惊恐地在血光之中寻找母亲单薄却微弱的呼吸……那样的殷红……那样的疼痛…… 我感觉脑部崩溃一般地压抑,我蹲下来,只感到周边接近骨髓的寒冷。 我尖叫起来,我感觉自己在尖叫,却听不见那个嘶哑的声音…… “幻杉。”一双手将我轻轻地放在它的怀里。我浑身颤抖着不出声音。然后便沉闷地睡去。 我的睡梦里有朦胧的曾经,在我5岁前所有的记忆都剪影一般地回放,将我全身的血液冷却,让我从骨干里感到极度的寒冷。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那张苍老的脸。我出奇地没有恐惧。 她用她略微粗糙的双手替我拂去脸颊上的泪珠,小心地叫着:“幻杉乖。” “婆婆……” 我仅仅拽住她的肩膀,不敢放开。 当我再鼓起勇气向窗棂的方向看时,那捧艳红的花朵已经消失了。我甚至不能指明那究竟是真实的抑或是幻觉,或者是命中定数。
于涵来看我的时候,我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 拂烟小心地替我端来滚烫的开水,又不厌其烦地用力吹。 于涵只是说:“幻杉你要好好吃药。快点好起来。” 对于于涵,这恐怕已经是很慷慨的话语了。
或许注定要结束一些东西,诸如友情,也诸如爱情。 在那个繁华却也显得苍凉的午后,我们听到孤儿院很陌生的尘嚣与笑声。 那些男人女人从院子里走进来,几乎是锐利的目光扫过了所有的孩子。我躲着。我一向害怕那样吵闹的场面,让我觉得自己傻得像猪。 于是拂烟出去了。一个胖胖的男人和一个又瘦又高的女人拉住她又扯又问的。 我在心里喊着:拂烟你快回来啊! 然后我看到拂烟一脸明媚地跑进来,我有预感,发现我的幸福离我越来于远了。 “幻杉,他们要带我走,他们要带我去上市里面最好的学校。幻杉,你听到了么?”我看着她那仿佛是天生雕琢得格外完美的脸蛋,突然沉默了。 在拂烟整理东西的时候,我问着:“拂烟你真要走么?” 拂烟看着我面颊上开始凋落的眼泪,突然愣在那里。 “拂烟,你不要我了么?还有于涵。你不要我们了么?” 拂烟只是呆呆地看着我,不说话。 拂烟还是走了。走得仓促到让我觉得恐惧。 她把那些花留给了我,也把那些寂寞留给了我。 我哭得格外惨烈。在她离开的那个物候,我满头大汗,满脸是泪地蹲在梧桐树下茫然地哭泣。 我的生命又要恢复到那个苍白抑郁得只有梦幻可以填补的日子了么?那些被纠缠的人们终究被一场大火堙灭了么?那些时间的流沙究竟冲垮了什么呢? “幻杉,起来。”我抬起头看见那个不微笑不动弹长得格外好看的于涵冲我伸出手。 我没有接过那只手,自己却站了起来,抽泣着说我不会再哭了。
于涵开始与我一起照料那些格外柔弱的花朵,它们很骄傲的绽放着,却单薄得让我常常会在暗夜月光笼罩的时候哭泣。于涵说,他喜欢这些花儿,他也喜欢那像花儿一样的人。 那时候单纯的我不明白那句话的涵义,一直以为像花儿的人是花仙子。只是渐渐长大的生命不再会被胡乱诱导与沉默。 于涵已经出落出一个很优雅的男孩,彬彬有理而格外出色。他也逐渐多了笑容,会像当初的我一样,异常乖巧地看着窗外的潮起潮落。 我则像当初的拂烟一样,对着每个有着惊恐目光的小家伙抱以微笑,你好。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些花朵都枯萎了,也不明白那个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女孩为什么从来不来张望一下她的花朵。 我哭着想让那些叶片泛着黄色的花朵复活。可那是徒劳。于涵说那些花朵已经死了。死去的东西就回不来了。我像个孩子一样哭泣。 婆婆会在一个午后将一些味道很好的炒栗子放在我的手掌心的,婆婆会说,幻杉,你长大了。 我仿佛看到她眼睛里满是疼惜的感觉,像极了那个叫拂烟的女孩。
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那个女孩了。于涵也是。 可是,在某个苍茫的清晨。她却回来了。可是她躺在灵柩里,我再也看不到她的目光。她的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她的身边是多不胜数的花朵。将她塑造成了一个真正的花仙子。她没死。她真的没死。否则她不会仍旧那么美丽。她只是睡着了。她只是在等待着她的王子出现。我叫着,于涵,你去吻她去吻她啊,我要她醒过来。她不能死啊。 于涵红着眼圈跑开。
我发疯似地冲到拂烟的面前大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拂烟,拂烟,你在做什么?快起来,花都死了!你还要救它们啊!…… 婆婆将我搂在她的怀里。我在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感觉到她的颤抖。 “幻杉,她走了,到了一个美丽的花园。到了那里,她可以肆意地快乐了。”
拂烟死前执意要回到这个她呆了整整10年的院子。她天生的白血病。这大概也便是她被抛弃的原因。
我仿佛看到窗棂前那一捧鲜艳的花,在异常猛烈地绽放,唱着一曲断绝的殇歌……
我终于到了离开这里的年龄。我突然开始留恋这个曾让我恐惧的孤儿院。 我的婆婆在一天一天的苍老下去。她的面孔上渐渐又开始铸造起岁月的沟壑。 我把我后来种的花全部转送给一个叫易儿的女孩,她的笑容,仿若曾经的拂烟。 我想我不会走远。我要随时回来看看,看看那些花朵,看看那个逐渐老去的婆婆。看看我那个窗棂是否会有阳光闪入。
我背着背包走出大门时, 听到一个格外熟悉的声音。是于涵。 他说:“幻杉,走了,难道不叫上我么?还有那些窗棂的花,它们还在绽放着等待你的告别呢。”
——by Q点调皮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