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辗转反侧,拥衾难寐,他陷入了两极。一半失控,被架在蓝色火焰上烤,窑烧成青花瓷,镌刻着素净清脆的月色;一半克制,被摁进南极冰川,溅出冷透的血浮在水面,如魂断的绛色喜服。
世间最严苛的酷刑也不过于此了,所谓的永远存在且美丽莫不是她编织的美丽谎言。不是说只欺骗自己的吗?
恶魔拖着半是海水半是火焰的躯壳来到熟悉的墙角,他闭上绝望而忧戚的双眼,周遭和傍身的一切全都被剥离,只剩手指颓然的几根抚摸每一寸墙壁,在满屏瘦削凄凉的粗砺中它竟然触到了丰腴的细腻和余温。
恶魔疯狂地将整个身躯扔进这神殿仅存的一面,贴近再贴紧,直到将其镶嵌成为最荒凉的壁画。每一个窖藏着思的细胞都压缩成没有厚度的二维病毒,肆意复制扩散再漫延至心海最深处。
他感受着对面传过来的力量抵在胸口,抵在心脏,抵在每一处无法被填满的缺口,似乎这样就能减轻疼痛。
天使的心脏被牵扯得几近窒息,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吐出的冷气被这股细若游丝却坚如磐石的引痛力加热成一缕轻烟,指引她来到这念力的根源。
“哟,这就把自己的二维码贡献出来了?待哀家来扫一扫。”天使捂着痛,挂上被泪水打湿又风干的笑意,移步至“壁画”前,欠了欠身。“男,而立有余,大业未定,小有其成,怀才不育,为艺术献身,终因画骨不成,卒。”
天使拍了拍恶魔的后脑勺,“转过来鉴定一下,看看是哪家的痴汉。”
恶魔如静止的亡灵,他的灵体沉浸在自己刨出的深渊中,物我两忘。天使一遍又一遍温柔地呼唤仍难解这死局。她的心如幽灵般在这深渊中游荡飘忽完全失去了方向。她悲恸不已,轻颤的睫毛如扑火的飞蛾,只得沁出瀑布般的眼泪来救。
她艰难地挪动着被理智与情感撕扯滞留在悬崖边的身躯。她知道,一旦跨出这一步,那此前所有的自治都将变成控诉对方的讣告。可是,即使变成两只恶魔也总好过一黑一白两具尸体吧?
天使抛开一切杂念,她将全部的自己覆上这具逐渐冷却的圣体。脑袋埋在他的脖颈间,双臂环住瘦却坚韧的腰。她的下巴抵着艰难扛下所有重担的肩膀。
此刻,她谁也不是,只化为一团干瘪的烈火,焚尽膨胀的遗憾。然后收起尘俗劣质而不堪一击的欲,变作辛西娅头顶圣光织就的轻纱,照拂其身。
她蜻蜓点水般亲吻着这块透明的冰晶,像圣母玛丽亚小心翼翼呵护着降生的圣子耶稣。她的指尖摩挲着他乌黑浓密的发,内心深处涌动着柔软,其间夹杂的白却如蘸毒的银针深深刺痛双目,“难道,一直身在地狱的是你吗?可你却不曾透漏半分的苦痛,我又如何能够知晓?”
天使被挟裹全身的悔恨击溃,她将充满爱意的吻播撒在这片清醒时不敢有半分亵渎的净土。祈求上苍能凭这份举世无存的圣洁之爱唤醒沉睡的灵魂。
不知是天使的热量还是上苍的呼唤起了效,恶魔体内的血液开始流动、丰盈。他缓缓转过身,俊秀的脸庞苍白凝重,乌木般的黑色眸子一片死寂,像炮火经过的废墟,干枯的嘴唇如等待着甘霖的龟裂大地。
天使喜极而泣,她用力抱住眼前摇摇欲坠却高大的身躯,垫起脚尖,红润的樱唇咬住这没有半点血色的干枯唇瓣,然后轻启,濡湿的舌轻轻舔舐,送入真气。若是往日,她一定会觉得自己卑贱令人作呕。然而此刻,她深知自己是山谷间亲吻薄雾的清风,纤尘不染。摈弃曾被反复折磨过的渴求,将遗弃的纯真美好重新认领。
“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可有一秒堕入我的红尘?”恶魔冷冷地问道,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就好像来自十八层地狱。
“没有!”天使推开恶魔,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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