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四爷最后的日子
某个早晨谭家村的宁静是被谭四爷的一声嚎哭打碎的。
随后,是谭家的孝子们在谭家村挨家挨户磕头报丧的敲门声,惊醒了我。
“谁这么早敲咱家的门?”
“弄不好是报丧的,这么早,黑黢黢的天,不是报丧谁闲的蛋疼?”
听见隔壁公公窸窸窣窣下地打开门闩。
趴在窗台上正好奇的我,听见“噗通”一声,紧接着是一个男人带着哭腔的一句话“六哥,俺娘走了。”跟着一串呜呜咽咽。
“了不得了,唵佯娘来,怎么回事儿?”婆婆披上外衣,一手护着肩上棉袄,一提着鞋后跟,慌慌张张嘟嘟囔囔的下了炕。
孝子见了婆婆又是一串呜咽。
紧接着,听见好几家的门都动了,胡同变得不平静,人们或压低了嗓门的惊讶,或是凄凄哀哀的叹息。
消息在村子里传来了,谭四爷的老婆死了。谭李芬——那个一辈子都在挨打的女人,死了。
我应该叫她谭四奶奶。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样貌、脾气我未可知。可是,从这天早上起我知道,她已经死了。
我预感,她的死,会让这个村子里的很多人茶余饭后忙碌一阵子。
婆婆做早饭的时候,公公掏出他的旱烟袋子,哆哆嗦嗦的卷了一只,叼在嘴里,不急着点,又卷了一根,递到婆婆手里。
婆婆干枯的手上布满了大大下下的裂口,有的糊着白胶布,有的渗着血丝裸露着,指甲缝里黑色的垢。最明显的是胶布上脱而不断的线头,拖拖拉拉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替她揪下来。
婆婆顺手从灶火里取出一根正在燃烧的玉米秸儿,递到公公嘴边儿“滋儿”的一声着了公公叼在嘴里的旱烟卷儿,迅速折回来再点燃自己嘴上的那支。
公公深深嘬了两口,皱着眉头,眯缝着眼睛,有些沉重地盯着被灶火映红的婆婆的脸,(他们常常这样坐着聊天)说:“唉!这回儿可怎么办?这个老家伙怎们办?”
“嗯,以后有他受的了,七十多了,还是那个死脾气,孩子们谁受得了?”
“哼,听见他嚎了吗?比当年他死了娘哭的凶,听他家老二说背过气儿去好几回呐。”
“真是应了老话‘破了的是好盆,死了的是好人’。四婶子挨了他一辈子的打,总算熬出来了。他怕是没人欺负了,往死里哭一把,勉一勉一辈子造孽的羞脸了。”
“唉,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俩这辈子也是够壶醋了,天天打,唉,老婆孩子都让他打习惯了,备不住一天不打人,他就浑身不自在。”
“嘿嘿,这个死老东西,没个人欺负着,没准儿活不了几喽”。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接收到的信息都有关谭四爷。
有人说:“谭四爷今天盯着房梁一天没吃饭,一会哭一会儿笑的,孩子们叫他他不应,对着屋梁说:“你跑不了,你跑不了,芬儿啊,你回来啊”。
也有人说:“谭四爷中了邪了,摁着自己抽了一天的嘴巴子,嘴里不住的嘟囔‘芬啊,别打我,我服了,别打我啦’。”
关于谭四爷的各种消息越来越离谱,最惊悚的莫过于有说;“大冬天的,谭四爷脱得精光,躺在院子中央,被自家养的猫挠的少皮没毛的。他的孩子们去赶猫,有一个被猫咬了腿肚子”。
直到有一天,谭家的人在谭四奶奶上五七坟的时候,突然找不到谭四爷了!上坟的人都齐了,吉时不能耽误,便顾不上寻他,大伙儿决定先去上坟。
浩浩荡荡的上坟队伍,在谭四奶奶的坟上,意外发现了谭四爷,穿戴整齐,像个婴儿一样,一脸安详的蜷缩在谭四奶奶的冢子旁,身上裹着白茫茫儿的一层霜。
谭四爷死了。
村子戛然缄默了下来。竟无一人讨论他的死因,像是这个人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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