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会一觉醒来,天已近黄昏,外面还是热热闹闹的,临近过年,每个人身上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和热情。他由北京回家,这是第一天,一睡就睡到了下午。现在看,倒是浪费了好时光。
可是,怎么忽然梦到了大学前的事呢?
岑会下楼,看见岑爸岑妈在厨房里忙来忙去,边忙活边嫌弃彼此。
“鸡蛋炒老了!”
“我好久之前就让你把油菜洗了,现在还在那儿放着!”
“你又让我干这个,又让我干那个的,我怎么知道先做哪个!”
两个人看见岑会下来,赶紧换了笑脸,纷纷招呼岑会,客气地像招待来宾:“醒啦,你去看会儿电视,工作怪辛苦的,趁年关的时候好好歇歇。”
工作几年了,每次回家都能得到这种待遇,岑会还是有点不适应,他应声好,转头想去沙发边坐下,却被岑妈喊住了。
“对了,儿子,前几天我收拾你屋子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盒子,就藏在角落里,也不知道是你的什么宝贝。我没打开看过,就放在茶几上了。你看看还要不要,不要我就扔了,过年了,辞旧迎新。”
岑会答应下来,没多在意,在沙发面前坐下后,顺手打开盒子,映入眼帘的是花花绿绿一大堆信。
每一封的寄信人都是钟意,每一封的收信人都是他自己。
乍看之下很是突兀,像是从旧时光里掉落,硬生生挤进了岁月的空隙,来到岑会面前。
他有些恍然,双手下意识伸过去。
信按照寄发的时间整理得很好,摩挲上去,仿佛还是故交。
岑会缓缓拆开信,从第一封开始读下去。
“致岑会:
好久不见,自从你上回匆匆忙忙跑掉到现在,已经有一个月了。
你总说我喜恶从来都不掩饰,明明白白全写在脸上。我有时想到你这句话,总是 会有点阴谋论地想:说不定,你早就看出来我喜欢你,却笃定了我不敢说,佯装不知,天下太平地和我作着表面朋友。
毕竟,我表现得那么明显。
可你若是真知道,又怎么会在我表白那天匆匆跑掉,现在还在躲着不肯见我。
虽然提前料想过,可真是这样的时候,还是有点难受。
不过只有一点,我发誓。
你还在记挂楼按吗?我们都闭口不提,如今我才有勇气站在追求者的立场上问你。
我是没有资格向你提出忘却的,你现在甚至不见我。
上了大学的岑会,欢脱得像条土狗,我是这么对岑叔叔说的。
可是,在没有楼按的央美里,快不快活,只有你自己知道。更何况,你现在还要面对我。
活该,活该你不快活。我过得这么不快活,你怎么能比我开心。
对,我就是这么睚眦必报的人。
是不是觉得我更让人害怕了。
可话说回来,我不希望你因为我喜欢你而感到不便,你要做的只是考虑和选择。在那之前,我会耐心等待你的答复。
当然,你要是一直不见我,我自然没有办法,可是我会一直给你写信的。
风雨无阻。
祝你好呀!
死皮赖脸的钟意
读完一封,岑会按顺序接着往下看。
2008.11.22
致岑会:
我又来了。
上一封信,你没有给我回信。
你知道吗,收信不回的人都是耍流氓,这是莎士比亚说的。
别和我说莎士比亚没有说过。我又不知道他说没说过。
说真的,北京真得很魔性,四季在这里好像只有夏冬两季,秋天过去得特别快。我们学校的银杏树只有稀疏的金黄色。银杏果落在地上,大多被踩的到处都是,没有汁水,却有一些诡异的臭味。
对了,现在北京降温这么厉害,如果你现在还在穿破洞牛仔裤的话,五十年后,我去养老院看你的的时候,一定会记得给你带个新拐棍儿的。
你总是喜欢和别人不一样,从中二这一点,你已经和别人很不一样了。所以穿条秋裤,不会影响你的光辉形象的。
你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吗,大家都喜欢带点饼干水果这类的下课吃。只有你一个人,跟中了蛊一样,买了好多军用罐头,宝贝得什么似的。我问你好不好吃的时候,你颤颤巍巍的用钙奶饼干蘸了肉汤递给我,神神叨叨地说:“细细品味。”
可一个月以后,大家都知道了特长班的男生有好多人都买了军用罐头,一群人跟邪教一样供在桌子底下。
虽然不可理喻,但你实实在在有种让人喜欢信服的魔力,我有时候会嫉妒却也无可奈何。
这是种天赋,可我不擅于此。我的嫉妒,也并非想要和你同等的受欢迎。
我总是会想,如果我有你一半的天赋,那么我在你眼里没准会有一点不一样。
不讨人喜欢的钟意
2008·11·25
岑会被岑妈妈一声招呼打断。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叫你吃饭都没听见。”
岑会把信放进盒子里,用盖子盖的严严实实,神色如常:“没什么,就是过去的一点旧物件,以前一直没找到,没想到放在盒子里。”
“是吗?那还好给你留下了。先吃饭吧,菜都凉了。”
岑会跟着岑妈妈在饭桌旁坐下,过了一会儿,问岑爸爸:“爸,你和钟叔平时走得那么近,知道钟意这几年去哪了吗?毕业以后,我就没有她的消息了。”
“你说钟意啊,老钟也常和我说,说钟意老在外面飘着,一年也见不着人影,不知道今年回不回来,我也有好久没见过这孩子了。不过,你和钟意高中毕业的时候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怎么现在没了联系呢。”
岑会闻言,停顿片刻,答:“是啊,怎么突然就没了联系呢。”
吃完饭后,岑会一个人窝在房间里,把世界的热闹隔绝在外面,认认真真看那些信。
他当初收到的时候,吓了一跳,避之不及,后来收到的多了,也习惯了,匆匆看过也就不去在意了。
现在重新在看,又是另一种感受了。
信的内容其实大致相似,记录钟意的大学生活和觉得好玩想告诉他的事。和开始几封不同,她不再不知疲倦地念念叨叨着喜欢,只是平淡地用熟稔的口吻叙述。
不怎么特别,却让岑会一封一封一字不落地细细读完了。
信渐渐见底,等到天色渐白的时候,盒子里只有一封了。
这封的日期和上一封相隔足足有一个月,时间过去很久,岑会已经记不清信件到这里中断的理由了。
他缓缓把信启封,信件只有短短几行。
“岑会,我不会再给你写信了。祝你以后的日子里心想事成,前程无忧。
还有,抱着你那忘不了的初恋过一辈子吧,你个混蛋。”
岑会想,他真是犯下了了不得的过错。
这个新年,在岑会眼里,和长大后的每一个新年一样,只不过是有那么一点特别的平凡的一天。
毕业了以后,他先供职于一家网络游戏公司,负责游戏人物形象的设计,闲暇时也在一家漫画平台上连载漫画。
慢慢地,兼职的外快超过了固定工资后,岑会干脆辞了工作,一心一意画漫画。连载也固定下来,还有些名气。
父母一开始不是很赞成,后来发现儿子的收入不光能养活自己,甚至说给亲戚朋友也不丢人的时候,也就撒手不管了。
虽然工作时间不固定,但岑会一直随大流地呆到大年初九左右就回北京,年年如此。
可偏偏今年,高中时候的同学突然联系他了。
大年初七,岑会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北京了,猛地收到个陌生来电。
接通后,电话那头传过来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
“喂,是岑会吗?”
“对,我是。您是哪位。”
那边好像对岑会的客套感到惊奇:“我啊!我你都听不出来了,我胡杨宁,高中咱俩同桌,还一起逃课去网吧包过夜呢!”
这么说岑会忽然有了点印象。
“我想起来了,你那时候上课睡觉,咱班主任扔粉笔从来没准过,全扔我身上了。”
“这么多年没见了,你就不能记我点好?”胡杨宁在那头笑骂,“说点正事,毕业后咱班同学都散了,正好过年,大家都回来了,我们几个有联系的商量着聚聚。不过你号码可真不好找,我打听了好久才要到,明晚上你有时间吗,咱们老同学见见?”
毕业了以后,岑会也就节假日回Z市看看,胡杨宁一说,他才想起来,他确实没怎么和老同学聚过了。
于是答应下来,问了地点。
聚餐的地方在Z市一个老牌的酒楼。他们上高中那会儿,从门脸那过去,都要没出息地看上好几眼,再装得满不在乎似地走开。
也就只有条件还不错的同学,平时也能在里面吃上一顿。
说实话,饭不怎么好吃,可那时候,喝着那儿的白开水都觉得带着好喝的甜味。
再听见这个名字,总觉得带了点情怀在里面。
同学凑在一起,干的事大致相同。说说彼此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拍拍混得不错的马屁,再穿插着永不止歇的忆往昔。
一轮下来,大家都有点醉了,上学的时候岑会几乎和所有人关系都不错,这回见面,几乎都要开他一句玩笑。所以这些人里,数他醉得最厉害。
可也有例外,胡杨宁不知道怎么了,比谁闹得都欢,疯劲儿上来谁也拦不住,一杯又一杯劝着自己喝酒。
说话间,他已经在椅子上瘫倒,大有些神志不清的样子,大家闹成一团的时候,岑会带着他出去醒酒。
冷风里一吹,两个人都清醒了不少,点了根烟,火光在暗夜里忽明忽暗,像天幕里两颗孤星。
这时候两个人才有时间叙旧寒暄。胡杨宁先问:“你小子现在过得怎么样啊?”
“还怎么样,就那么过。”
“快别说了,你现在也是百度有词条的人了,咱们一个班,也就你能吃这碗饭了。”
“你可放过我吧,咱俩的关系就别说这个了。你过得还好吗?”
“好,好得很。那时候我听别人说,甭管学什么专业,到最后都要去做销售,还不信邪来着。现在看,我不就是吗?”
他深吸一口烟,火光猛地亮了一下:“有时候想想,真是快啊,快到睁眼闭眼的功夫,什么都变了。不过这次见面,我倒觉得你还是以前那样。”
“别闹了,我什么样啊。”
“装傻充愣,表面合群,实际上比谁都清高,给你缸水,你就是朵白莲花了。”
“靠,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你仔细听啊,这是夸你活得通透,你这人怎么听不出来好呢。,”
岑会没忍住,笑了出来:“要心多大才能从里面听出来好。”
“你就这样,别否认。你身边的走得近的差不多都有点这样,嗯,怎么说呢?对世界满不在乎的架势。你那个女朋友不就是这样的吗?”
见岑会没有反应过来,胡杨宁一旁提醒他:“就那个,叫什么来着,哦!钟意!对,就叫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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