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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了。
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霉味,桌子上的植物在昨天半夜里死掉了,耸耷着头,半截塑料水瓶里没有一滴水。我叫不出植物的名字,它是我从公园里捡起的枝叶,又像是凭空出现在塑料水瓶里的,出现时已经死掉了,和一堆泡发的烟蒂挤在一起。我坐在黑色的转椅上,佝偻着身子盯着它看,周围安静地可怕,双层窗帘紧闭,时间已经被我锁得死死的,没有一丝阳光可以透进来,也没有一丝灯光可以逃出去。我挠了挠略微瘙痒的头皮,竖起耳朵听见植物在说话,一个死去的不明植物在说话。
“我早就死了。”它睁着两个绿色的眼睛,巨大的眼球站在菱形枝叶的顶点瞪地椭圆。
“你是昨天半夜两点死的,在我塞进去最后一个烟蒂,它吸饱塑料瓶里剩余的水后,你被迫榨干,丧失生命。”我说。
“我早就死了。”它继续说。
“我早就死了。”它继续说,眼泡胀到叶片无法承受的重量,清脆地折断,掉进塑料水瓶里,还在继续膨胀,并且沿着内壁瓶身出现了弯折,直到包裹住充水的烟蒂,占满整个瓶体。声音像是从脑后发出,严格来说眼睛是不能说话的,哪怕它是植物衍生,膨胀,异常生长,我并不信它,一点也不。我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它是在我昨天凌晨两点挂断她的电话时,用力把烟头塞进瓶身导致它彻底死亡的。
是这样的。她在电话里说我就是个废物,因此我在折磨我的植物。我站起来,用力拿起塑料瓶扔向房间的角落,我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塑料瓶身分裂出大小不一的碎块,散落在房间的地板上,还在随着惯性轻微旋转,直到站立停止,围成一个圈。植物把根扎在黄色的木地板️,开始向上生长。
我坐回转椅,无聊地看着它慢慢变大,不再管它。
我知道这不是我的第一次了,这株植物会从地板长到天花板,顶出一个不规则的洞,然后再继续向上,到天台,到云,到不可能的地方。我没必要和它理论,它也许是早就死了,也许是我从公园带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毫无意义地呆在塑料瓶里了。我和胡柔柔说起过这个事情,我说我桌子上有个植物一直在跟我说话,像个疯了的复读机。她笑我是个傻逼,我从来没有去过公园,也没有买过复读机。
我点起一根烟,完全封闭的环境可以让我快速地冷静下来,烟雾侵袭着我粗陋的面庞,又爬进糙杂的头发里,充满生命力。我想和胡柔柔理论一下,关于她看待我的不实说辞,关于她急躁并且暴力的性格,关于她漂亮的外表下肮脏可耻的心。我盯着电脑屏幕闪烁的光标,再次拿起手机,我即将打破我给自己规定的原则和期限,我要修正我之前对她的完美理解和憧憬。
想到这里,我从椅子上跳起来,又像个猴子一样蹲坐回去,仅剩一点原始的冲动。
我不知道胡柔柔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她跟王川在一起的时候,是在那个临海北的岸边,沙滩上铺满罪恶的啤酒,所有的寄居蟹随着他们两个一起喝醉,横卧着身子。她会跟他谈起临海的风,风里牛肉味的火锅,火车桥洞里轰鸣的列车,铁轨上撞死的人,她会哭并快乐地迎接下一个场所,再下一个场所,跟着王川走一个路口,又下一个路口。把记忆留在腥咸味的大海里,把足迹走过每一个逼仄的胡同。
也许是我开始变了。我开始无休止地寻找她,想尽办法挤开王川,重新走过那些曾经熟悉的场景,抓住任何一点仅存的影子,把她完完整整地挖出来,赤裸裸地站在我面前,满足我自己的私欲,无穷尽地杀死王川,无穷尽地扼制他冲动的灵魂,把他沉溺在临海湾的深水里,掐灭每一个试图挣扎的气泡。
手里的烟燃到了过滤嘴,我没有地方放烟头了,角落里的植物正在塑料瓶碎块的保护下冲击天花板,它生长的力量无法被控制。我把烟头含在嘴里,滚烫地吞了下去。
我正在失去些什么。
电话一直无法接通,我尝试了四遍,这个数字让我极为不安,我又尝试了两遍,把数字加六。
“你手机早就停机了。”熟悉的声音从房间角落里响起来,王川站在植物旁,拿着塑料瓶在不停地浇水。
我从没有想象过王川的样子,他好像是另一个我,但是我又可以确定他不是我,那种令人可恶的善良和坚毅。
“我不是早就杀了你。”我站起来说。
“你能杀得了谁?”王川说,“你除了那些蹩脚的情节让我去配合你的演出,你真的能杀得了谁?”
“撞死一只麻雀?逃离世界末日?砸死抱着金丝雀的校长?”王川继续说,“实在太无聊了。”
他继续浇着水,嘴里嘟囔着说:“不太想继续了。”
他放下手里的塑料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似曾相识的手枪。那是一把银色漆面略微斑驳的仿真枪,它曾出现在胡柔柔的红色手包里,若隐若现地出现。
他走过来用枪抵住我的头,我回身缩进转椅里,深陷其中。
“你知道我也打不死你。我们都知道。”他说。
电话响了起来。
我转身接起电话,王川和那把手枪一起消失了。
“你其实挺无耻的。”胡柔柔在电话里说。
“你只会美化你自己,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到底想要什么。我是胡柔柔,也只是你没趣的意淫罢了,你高高在上的样子,我们恨透了。”她继续说。
“什么?”我把电话贴在耳朵上,看着电脑屏幕闪烁的光标。
光标在一片煞白的屏幕上蓦然动了起来,胡柔柔说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了字,出现在文档里,或大或小的字体跳跃着。
“我们从水沟里捡起那只麻雀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杀了你的。不,那不是一只麻雀,我们站在那一排恶臭的水沟前,里面躺着的是密密麻麻的麻雀,你的每一次设想都会有一只尸体,就那么突然出现在另一个尸体上。你在仁慈的外衣下藏匿着恶魔的种子,没人能看穿你,你的虚伪真的是精致极了。
“我本来以为你会死在屏幕前自己的口水里,你睡着的样子真的像头猪。我和王川试图掐死你,但是你知道的,这没有用,这一点也没有用。我们?你?
“就像是被困在发光的晶体里,黑色的虚假墨汁把情感模拟出来,不停闪烁的光标是永无休止的仇恨,永无休止的仇恨...”
屏幕上的光标有节奏的闪烁着,突然由一个变成两个,像一双眼睛,接着又变成三个,四个...无数个光标占满屏幕,删除掉了所有已经打好的字,替代了整个发光的屏幕,仇恨挤压着仇恨,随时爆炸。
我关上了电源。
又看了看房间角落。
什么也没有。
我打开窗帘,窗外一片漆黑,手机屏幕上闪烁着凌晨两点的时间提示。
房间里充满了霉味,桌子上的半截塑料瓶里放满了泡发的烟蒂,还有一株耸耷着头的植物,正在慢慢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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