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蓖澜椠|第5章·旁观者迷当局者清

蓖澜椠|第5章·旁观者迷当局者清

作者: 穆梓弗奚 | 来源:发表于2020-12-24 12:46 被阅读0次

    脚踩着鹅卵石径上零星散落的枯枝,冰凉的雪水早已浸透了单薄的鞋履。本就自小体寒,此时虽沐淋暖阳,如针如刺般的寒风却仍是冷彻心骨。若离不觉紧了紧身上的狐裘。

    这微小的举动却没逃过心思细腻的丝琴的眼睛,她却只默默笑笑未作声。

    “你既知道这狐子她见过,还求过.......”若离垂下眼帘,漫无目的地盯着地上随着步伐不断向身后移动着的缤纷卵石和婆娑树影,心不在焉地续言,“还刻意教我穿到她面前去碍眼!”

    因了方才与丝琴拌了几句嘴,她不甚欢喜,话语间也微露埋怨。

    丝琴向她投来惊异的目光,仿佛在疑如何知晓,又仿佛在埋怨她把所有事端都推给了自己。

    若离漫不经心地移神瞥她一眼,目光又立时回到石子路上,

    “她瞧我第一眼就落在了这身皮上!你还怨我不与她交好!你打一开始也没想着罢?!”她怒气还未消,也不想在解释上多费口舌,此时却已渐露愠色。

    丝琴虽惊异于她敏锐的洞察力,气却不打一处来,他时在王爷身边服侍,就连主子们也不曾给过自己如此气受!未料及这新夫人一上来便一副我行我素的姿态,不敬自己是这府中的“老人”也罢,更不敬王爷!毫不顾忌这行事的后果!而且事情还未明了,便拿了事端来冤枉自己!

    “我今儿早本来........!”

    听闻此言,丝琴立时抬高了嗓音顶了回来,可方盯着若离的双眼提着嗓音怒气冲冲地说出几字,却又忽觉越矩,骤然断了声响。

    她紧紧咬着牙关移开目光,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尽量平心静气道:“回王妃的话。我今儿早本就随便拿了件,只因急着随您出去!”

    “若不是王妃置气跑的急,这么金贵的狐子本也用不上的!又何必第一天见光便遭了冷雪!”

    丝琴虽垂着头,嘴上的气势却不减先时。自己跟着王爷的时间长了,自然知道什么物件金贵,说到底,这王爷的物件........新夫人配不配得上还说不准呢!可第一天就带着它去淋了雪还句句嫌弃,道是连王爷都不放在眼里了!素来从未见过哪个嫁进府里的对王爷赏赐的物件如此不屑不惜,如今这位倒真是让人开了眼!.........

    这样想着,丝琴心中的怨气渐增,也不顾得了主仆关系,遂提高了声响,偏要把道理说清楚了才罢休:

    “新夫人!”她刻意这样唤她,若离听着更觉刺耳。

    “我们知道您是宫室出身!骨子里傲!行何做何都要讲个派头场面!但如今您既进了这府,便已是王爷的人!这身份也不得不降了!如今我也不怕说出来惹了嫌!自打您昨儿晚进了府就没个笑脸!这王府虽比不得皇宫内廷,却也是世家大户!里面的妾室婆子丫鬟们也不须得处处看您脸色!您有什么委屈什么怨念且都是自己的!何苦连累一干人?!”

    “王爷既派我过来我就有规劝之责,也不怕话说的难听了!说到底,王府的人是主!您是客!这初来乍到……多多少少要多学一些多敬着!您不敬着这些等人便是不敬着王府不敬着王爷!您若继续摆这高姿态!恐怕王府也供不起您这尊大佛!.........”

    在王爷身边服侍多年,丝琴性子本就高傲,且丝毫不曾受过这等气。今早起来若离寻衅和乳娘置气她忍了,故意误了敬茶的时辰闹着要回宫她忍了,句句给下人透露出不屑于王府不屑于王爷的话她忍了,在正堂刻意与小令氏结怨她忍了,处处没好气地拌嘴耍脾气她忍了,此时竟又突如其来地无端冤枉自己!

    一时间,积攒了一日多的怨气经由伶牙俐齿的功夫尽皆发泄了出来!

    她想通了!大不了被分去别处,即使降了身份,也无需再跟着这个阴晴不定的小姑娘委曲求全了!

    她看明了!.......她不是因任何一件事与人置气,而是本就怀揣怨气而来,抱着仇视一切的心境而活!

    且越积越深……

    渐渐的.....她懂了........

    她仇视的,不是自己,不是王爷,不是小令氏,更不是小郡王........而是整个王府!——只要她身在这个王府,她就一日不得安宁……

    她........也要让这王府.......

    一日不得安宁!

    可........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

    ?!

    .

    丝琴红着眼眶,紧紧凝视着咬着牙关一言不发转身而去的若离的背影.........她不知道!........王府到底欠了她几何!?王爷到底欠了她几何!?以至于她如此不惜代价地来报复!.........

    她不知道!.........她的到来是不是契凌王嘱意?........朝廷对齐王府的态度若有任何异动,她便是王爷最大的威胁!.........不知到时,王爷是否狠得下心……

    忽一股令人悚然的感觉悄然而生,隐隐冥冥中,丝琴仿佛看到了不甚清晰却近在眼前的未来........这个小姑娘!——正是面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倾覆了几代人数百年积累的功勋,一日间将整个王府变得满目疮痍……

    而一切的原罪.......

    始于刚刚过去的那个飘着飞雪的红烛婚夜……

    仿佛一切都是注定,

    却一切,都不容.......

    悔过重来。

    .

    一路疾行着,若离脑中嗡嗡作响,两眼肿的像两颗生涩的核桃。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自己本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自己本不会处处招惹是非的!……

    可如今……

    是怎么了?!

    方才丝琴的话虽逆耳,却是句句在理,以致自己虽气势强盛却最终无颜回驳半句……

    到底怎么了?!偏要两败俱伤吗?定要逼自己、逼他们至此吗?!……难道不能和睦相处吗?!……

    她不知道……

    只觉脑中、心中,很乱……很乱……

    不知不觉,她已行至青庐,只见在院墙外翘首张望的英氏迎面前来:

    “问王妃妆安!王妃怎一个人回来了?这……丝琴姑娘……”

    辰时觉察到若离对自己不满,此时英氏倒更收敛拘谨些。她颔首低眉,向若离行着标准的礼仪,连眼神都不敢再乱瞧一毫。

    “派去做事了。我自回来更衣。”

    若离努力让自己和气一些,他日也好与府中人相处。毕竟丝琴说的对,如今既嫁了来,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虽然难以面对,自己却不得不正视现在的处境,也不得不为自己做好长远的打算。

    “王妃有所不知,这青庐为花烛夜设,既已出了便不能再入了……王府自有别院迎着王妃……”

    英氏依然敬着,说话也是柔声细语,恳切亲昵。

    换一种心境看,她倒不似辰时那般招人嫌怨……此番,可能真的……是自己过分了……是自己无端惹是生非了……

    “烦请麽麽带路。”

    她朝英氏弯弯唇角,虽不甚自如,心情却不似之前低落,反而有一种说不清的明媚与心安。

    .

    英氏一路谨慎拘着,未言任何。若离默默跟着,也未发一语。直至一处院落前。抬眼望去,却是如此熟悉……

    熟悉的景致陈设,熟悉的亭台楼阁,熟悉的绿植盆栽……

    一切都是离显宫的影子……

    不差分毫。

    此时此刻,身处其中,就连自己都已辨不出真假……辨不出这经历的种种到底是真是幻……

    或许……自己现在应该倚在窗间,惆怅着命途多舛,漫不经心地刻着假面……也或许,现在应该去享用采菊做的精致茶点,去嘱咐她防着胡乱撒泼的彩蝶收了各色古玩,或者去凌英树下偷看大哥深沉的背影……

    可……

    凌英树还在,年复一年,四季轮转更迭,繁花变了枯枝……而树下的人……

    却不见了。

    忽一丝失落,悄然划过心头,惊异欣然的眸光倏然黯淡了神色。

    它未随着渐近内室的脚步而移动,而是始终驻留在那枯枝下——柔软的阳光将斑驳稀疏的树影投在皑皑白雪覆盖的泥泞卵石上,仿佛盛开了一树洁白的花……

    直至行入内室,她仍回眸注视着……

    一直注视着……

    多么希望!就在此时!蓦然回首间……

    他还在那……

    一切……就当做了一场梦

    留恋的、痛苦的、美好的、抑郁的、憧憬的、压抑的……都缥缈散了……

    一切都回到原点……

    该多好?

    “这内室、院落都是王爷嘱咐布置的。”

    直到英氏言语,若离才猛然回过神。

    再心有余悸地偷眼瞧那树,却已是茕茕孑立、沧桑不堪。

    环顾内室,竟与离显宫相差无几 ,就连木料、成色、台摆、盆栽、书墨都全数相仿, 那靠着边角的博古架上摆满了各式兵书,且大多都是自己经常翻阅的典策。

    “王爷言,王妃新嫁来,难免怀旧,便令按着离显宫布置了。私自布置皇后的宫殿可是大忌,王妃可别出卖了王爷才好!”英氏望着安静地翻阅着典籍的若离,不知她在想什么,便拿着徐振的话来打趣缓和气氛。

    这话听在若离耳中,却一点都不好笑。

    “收了去罢。”

    她想起丝琴的话,扬手蜕下雪白的狐裘交给英氏。目光却从未离开那满壁排列得井然有序的各色书册,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丝琴不是言他在演戏吗?他又何苦这般上心?

    倏然间,她感受到一瞬惶恐,感受到一瞬危险,她不想融入这里!不想归属这里!她只想平静地演完这场戏.........

    然后........

    离开!

    ——以一种超然物外的姿态........

    毫无牵扯毫无愧疚毫无遗憾地离开........

    “你先出去罢,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很轻,很静……

    却很深……很沉……

    .

    待房中只剩了她一个人,她环顾着四周这些精心布置过的痕迹……说不清是怎样的感受……

    只觉五味杂陈……

    这王府中人除了他,没有人有资格进离显宫……

    他........

    用心了。

    她亲眼看到、真心感受到了他为自己付出的一切……

    却不敢接受……

    明明知道……自己受不起!

    也不愿受得起!

    她怕!

    怕徐振对自己太过关切,以至于让自己对他亏欠更多!

    她怕!

    怕自己的判断是错的!——就像最终从祁兰口中得知番锦枉死于自己手中一样!……

    她宁愿就这么恨着他,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宁愿就这么怨着他……不要让自己犹豫不决……

    可这恨……陷得越深……就越不敢轻易悔过!

    也不敢轻易原谅、轻易放过!

    毕竟……

    那已过的……

    那些无法弥补的伤……

    是永恒的。

    .

    终,不想探知他

    不想靠近他

    不想感受他……

    就像……辰时血染腰环却宁愿视而不见……

    就像……现在环绕着自己的一切……

    而自己,

    只想远远地、远远地……

    瞧着,

    望着,

    幻想着........

    安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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