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颜一
（四）昔日事
明洪武四年（公元1371年）
明朝派兵攻打大夏，大夏不敌，兵败，夏亡。
我出身于蜀地，富商之女，名唤惜墨。这本是大夏的土地，然夏亡，便依附于明朝。战争彻底摧毁了我的家园，我依旧清晰地记得明朝士兵冲进家中四处杀戮，烧夺抢掠的恶行。他们残忍的杀害了我的父亲，而我的母亲也因为保全我而死在逃亡的街头。
我自知难逃虎口。
我不断的躲藏也只能是延缓我的死亡，当他们发现我时，他们扔掉了手中滴着鲜红液体的剑，眯着眼一脸淫笑的向我走来。
我拿起身上的匕首，重重的割破喉咙，血顺着刀锋流经我的手背，暖暖的。我看着那群不知该称之为何物的生物，满意的沉沉倒地，带着一身清白，缓缓闭上双眼。
我的生命到此处就结束了，可是一切却没有简单的结束。
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是七天后的晚上，可我早已不是人，是一个飘飘荡荡人所看不见的灵魂。战后被杀死的人，尸体早已被埋葬了吧！我连我的本体都不知道被抛尸在了何处，看着空荡凄凉的街道，不禁感到鼻尖酸楚。
原来鬼是不会流泪的，尽管我再悲痛不已。
和我一样的灵魂慢慢出现了很多，可是我和他们之间有差别，他们可以投胎转世为人，可我不能。因为他们是被杀，而我是自杀。我注定还要继续存在这个世界受尽折磨，备受天的折磨！
一个老人（准确说是老鬼）说，“身前自杀而死的灵魂，阎摩是不会收的，这样的灵魂必须经历三道雷击，两道天火。这是酷刑啊！有些灵魂难以抵挡只能魂飞魄散。”
他佝偻着腰，亲切的说：“孩子，你应该去一个地方！”
说实话，虽然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可是我听了内心还是感到害怕。人死后有灵魂，可是魂飞魄散后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可我还不想就这么结束，我还想做人。
我急忙问：“爷爷，你说的是哪里？”
“福州，镇海楼”
“那里可以保我魂魄不散吗？”
他缓缓点头，“刚建起不久的镇海楼，有按北斗七星排列的七星罡，你躲在楼里，兴许可以保你！”
后来我听老人家的话躲在了镇海楼中，三道天雷，二道天火都真的在不同时期降了下来，可每一次都被楼所挡我果真没有受到伤害，反而每一次楼都倒下了。
不断修不断倒，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有我这个逃脱命运的鬼所导致。
可是，我们始终是逃不了命运的那双手，它会永远拽着你走你原本该走的路。
我躲避不了的。
很久之后天降了神，神用可以摧残一切的力量把我从楼中抽了出来，我只记得，电光火石间，房倒楼塌，我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随之被深深地封印在了一块石墨之中。
神凌驾于空，傲视人间：“轮回有道，你不该藏匿于此。此次封印，你的手臂上将留下印记，有朝一日它消失时就是你遇到有缘人时，到时你自会脱离墨，得到轮回。”语罢，一挥衣袖把我抛到了镇海楼废墟中，化成白雾消失不见。
我纵使百般不服他所谓的道也挣脱不了这强大法术施下的印，我卷起衣袖，看到右手前臂有小手指头般大的梅花印，只能无奈的叹息。
楼再次重建，我在层层黄土尘埃中被一个木工捡回了家，他见我，不，见墨，质地精纯，体色黑亮，觉得可以卖个好价钱，于是把我，不，把墨卖给一个私塾的夫子。
老夫子很喜欢我这块墨，不仅因为容易施笔，也因为这块圆圆的墨永远散发着一股清香。他后来写了一本书，而我是这本书的全部。
五百年，我在书中待了五百年，我仿佛像戏中的齐天大圣被压在五行山下，等待出头之日。
我想是没有人会理解我这几百年来所经历的痛苦磨难，这是一种源自心灵的摧残。待在书中，看着一个个来来去去观看我所存在的这本书，羡慕他们的我毫无自由。我找不到那个使我右手臂上梅花印记消失的人，我有好几次在想，何年何月才能等到那个神说的有缘人，再过一百年，五百年，还是一千年……
所幸现在的我能够脱离这本破烂不堪的书了，只是我脱离不了墨，因为我就在其中。可是没什么，这点百年来修得的法术，足以让我自由穿梭附着在一切书籍中。
当我冲出书本时，仿佛阁楼周围开放的花，都在为我庆祝。我不再局限于福州，我可以寄托于其他书本，流通到任何地方。
（五）月色温柔
“所以，你到这里多久了？”方原听了惜墨讲述后发问。
“嗯，我想想”惜墨坐在凳上，手放在桌上杵着下巴，“差不多两年了！”
方原点点头，心中想着一些惜墨说的话，他问：
“那么，我之所以能看见你的原因是因为我是你的……”
“嗯，没错，你就是神口中的有缘人！”惜墨站起身，卷起衣袖露出前臂，伸到了他眼前，“你看，原先点在这里的梅花印记已经消失不见！”
“它消失了，你会怎么样？”
“我当然会慢慢的离开人世，步入轮回呀！”惜墨一说到自己摆脱了封印，不由高兴得手舞足蹈。
方原沉默了半响，眉头微皱，淡淡说：“我似乎变成你的敌人，再次使你离开这个世界。”
“不，不是敌人，是恩人。”她神情一时又变得忧伤，“你可知道六百多年来，我每天只能躲在阴暗的一面，我多想亲手触碰阳光，可我不能。如今好了，因为你，我没了封印，我只要等到月圆时就可以转世为人，多好啊！”
方原心想她说得也并无道理，遂摆摆手没有再说下去。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一点十一分，今天周二，下午还有课要上，于是和惜墨说明打算离开。
“那你晚上可还来？”见方原要走，她口中不明怎么就跳出这么一句，吓得连她都怀疑自己。这话会让对方怎么想啊？像个情窦初开需要被时刻照顾的小女生说的。天啊，她可是鬼啊！这似乎彻底让她丢了面子。
可是对方似乎没太抠字眼，笑着回了句“看看吧！有时间就过来。”
其实说完此话的方原脸上立刻如抽筋般不自然的扭曲一下，心想：我去，一时半会儿竟然忘了她是只飘飘荡荡的别人看不见的鬼，而不是人。大晚上相处，想想就……咦，算了，还好答应得不是很爽快！
两个人（不，是一人一鬼）脸上都装作毫无波澜的样子，彼此有礼貌的道别。
她化作一道白烟绕过书架藏进了书中，他走出门，拿起包，朝教学楼的方向大步走去。
每个人的人生中都有一些奇妙的难以对他人道出的经历，不管是痛苦，或是喜悦，只属于与之相关的人。方原思绪只是有些紊乱，天知道他经历了什么！那可是一个完全颠倒了只相信科学这种世界观的事情——这世间有鬼。天啊！纵使他原本相信，但想想真是荒谬啊！
可这就是事实！亲眼所见的事！
一道白烟缓缓从书架中的某本书中飘出来时已经是晚上9点左右了。她化成人形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今天她睡了八个多小时，这可是一直以来从未有过的舒服觉啊！这是因为她的封印已经被一个叫方原的男生不知怎么的就解开了，她很快就可以从这待了六百年多年的人间解脱。
心情大好的惜墨，看看四周埋头苦学的男女学生，像是想到一件好玩的事情般，嘴唇不由得向上翘了翘。
她一转身又变成了那道飞舞的白烟，再落地幻化成人时身上那件雪白中夹带着粉红色花纹的拖地长袍变成了白色中带一点黑色（类似灰色）的上衣和灰色的短裙，裙摆在风中摇曳。头上的珠环挂坠早已消失不见，秀发只是简单的扎了起来。但那张迷人的脸庞（包括那双清澈明亮的眼，长长的上下扑闪着的睫毛，娇艳欲滴的小小薄唇）依旧没变。
下午上了四节课后又去实验室值班的方原，刚收拾好一切离开实验室，前往图书馆。教学楼区域的路灯没开，他借着皎洁的月光走在昏暗的路上。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可是却完全没有了想吃食物的欲望。
有微风吹过，他不禁打了颤。当然，这是他穿得单薄的缘故，才不是因为害怕，他这个马上就要去见真正的鬼的人，心里还会害怕吗？答案是当然会！
可是，转念一想，对方可是只漂亮的鬼，还不算太吓人吧！（是吗？他由得反问自己！）
方原到了图书馆时已经接近九点半了，他摸摸空荡荡的肚子，寻找着惜墨。
他穿过书架间时，一股（阴）风吹向脑后。
“我可终于等到你来了！”似曾听过的话，方原回头，惜墨正靠着书架，看似有些不悦。不过更让他注意到并且惊讶的是面前这个女子竟然脱去了古装换上了一套类似水手服的学生装。
“你怎么……”看着对方这身撩人装扮，他有点小紧张。
“好看吧！”她的不乐立马变成喜悦。他点点头，心想：鬼还真是随心所欲，不过倒不奇怪，像是人也会换衣服一样吧！不过这六百年来才换一次衣服是不是有点……好吧，换没换，其实……谁知道啊！（心中尴尬笑）
惜墨小嘴一翘，问：“你怎么这么晚了才来？”
方原一时苦笑不得，心道：苦逼的生活啊！
“上完课我又去值班了！”他回答略显平淡。此时肚子一连串的蹦出了咕噜声，惜墨顿时低头一笑。
“走吧！我们去吃点东西。”
他原想说鬼也会吃东西吗？但还是没说，乖乖的和惜墨一同前去了！毕竟在漂亮的人（或者鬼）面前，绅士风度还是要装装的。
食堂中点了一份大盒洋芋，一碗砂锅米线后，两人（一人一鬼）找了个位置相对而坐下。
“这家的米线我很喜欢，不仅老板态度好，而且分量也足。”方原嘀咕着，口中满是赞赏之意。
“是嘛？”她轻笑。
“我突然想起一个从小听说的事！”他看看惜墨，小声说：“是不是鬼吃东西时真的会从下巴里漏出来啊？”
惜墨噗呲一笑，“这么有趣的话你是从哪听的啊！鬼只食气，不吃物。”
方原叹了口气，他一直觉得是真实的事竟然是假的不免大失所望。
“哎，那东西岂不是点多了！”
吃完东西后的两人（准确说是他把东西全部吃了，而她只吸了一点气）打算在路上走走，谁知道这想法是哪个提出的，大晚上一人一鬼闲逛，想想也到是觉得稀奇不是。
今天农历初八，月上弦，虽只有半角，却感觉愈发的明亮。
惜墨和方原并肩而走，偶尔看看天上的月，再过七天她就要离开了，可是现在的她却不确定自己的心中是不是雀跃的！她只是抿着唇，拧着手，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和男生这样闲逛吧！
方原也没有说话，只是心想着惜墨会不会突然在自己面前变成一个面容煞白还带着绿光，幽深的眼眶中一片漆黑看不见瞳还不断渗出血液的模样，想想便觉得全身打颤。
他扭头看看身旁走着的惜墨，那是副美丽的模样。
月光洒在池水上，波光粼粼，静谧的空气中仿佛时间静止一般，此时只属于他和她的温柔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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