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弟弟大了整整5岁,妈妈的整个怀孕期都是暴露在我的视线中的,按我记事比一般人早很多,且对细节尤其关注的记忆特点来讲,我理应对妈妈的大肚子印象很深刻才是,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偏偏对此毫无印象!这成了我的一大憾事,或许遗憾的感觉太强烈了,我不止一次在梦中见到这样一幅画面:妈妈侧坐着,手轻轻放在我的头顶,含笑看着我,而我则俯身倾耳,微笑的脸贴在妈妈隆起的肚子上。
记忆从弟弟满月开始。那一天,外公挑了一担贺礼,满面春风跨进我的家门。我看着外公从箩筐里一样一样往外拿礼物,每拿一样外公就说一遍利是话:“快长快大!”礼物是按传统准备的几样寻常东西:粽子、肉、土索面等等。相比这些东西,外公不断重复的“快长快大!”这句话倒更让我觉得新鲜有趣。
外公拿出一套红色的对襟衣服,一顶红色的绸缎小帽,我被衣帽的小巧可爱所吸引,迫不及待要为弟弟穿上。外公慈爱地看着我,说:“去吧,拿到楼上去,给弟弟打扮起来吧。”穿上满月服的弟弟,用墨汁淡淡地描了眉,眉心红红一点朱砂印,有一种画中人的感觉。外公松松地搂着弟弟,让上门的剃头师傅为弟弟理去胎发,外公口吐莲花:“眉似柳叶,鼻梁杠杠(意为挺直),嘴如鲤鱼(鲤鱼嘴饱满立体,民间以此为美)。找媳妇去喽!”说完,外公抱了弟弟,爸爸打着伞,妈妈相随,一道出了门。我说不尽的欢乐,也跟在后面。遇到一个家有女娃的男子后,外公含笑说一句:“好好好!有老婆喽!”便带领我们回转家门。
弟弟全程安静地睡着。那带了红色绸缎小帽的样子,那眉如远黛的样子,那朱砂点额的样子,那鼻翼微张的样子,那红唇一抿的样子,那小脸如玉的样子,全都如刀刻斧凿般清晰地刻印在我心灵的底片上。
妈妈说,弟弟是我的命。在没有弟弟以前,我一直以开朗大方嘴甜的形象示人;有了弟弟以后,我就是一只独占欲极强的小母狮。村里人摸到了我的脾气,只要一句:“去抱你弟弟喽!”就能让我发狂。我明知他们是逗我的,但我对自己完全经不起撩逗毫无办法。
妈妈说,我是弟弟的小妈妈。除了哺乳,换洗尿片,为弟弟洗浴,抱哄弟弟,陪伴弟弟,我简直无师自通。村里人说,经常在傍晚时分,看见我坐在门槛边一边为弟弟擦洗身子,一边轻声哼唱自编的歌曲。
从弟弟出生,一直到他上小学,除去我白天上课的时间,这8年我们一直形影不离。我的童年时代除了石头,除了书,弟弟便是我生命的全部。爸爸妈妈似乎从未对我灌输过要爱弟弟的思想,但弟弟一来,我便自动成了弟弟的守护神。或许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或许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或许是没有理由的一见如故,总之,弟弟就是我的命门。
弟弟小学二年级时,爸爸大腿骨折,在家养伤,便一心一意辅导起弟弟的功课,弟弟也有了和我无二的漂亮字体。唉,福兮祸所倚,其时,弟弟的包班老师曾在我四年级时来代过我们班的课,他一口咬定弟弟的作业是我代做的:“这明明是你姐姐写的字,你别想骗我!你肯定是趁你姐姐周末回家叫她写的!你太不老实了!”这位范老师不是科班出身,是一位代课老师,他就用这么武断的方式撕掉了我弟弟的作业,也撕毁了一颗好学上进的心。
被冤枉的弟弟回家后什么也没说,我无法想象他如何度过了那备受煎熬的二、三年级两个学年。我深悔自己每个周末回家,不是沉醉于金庸古龙的江湖,就是痴迷于亦舒琼瑶的爱河,对弟弟的变化毫无察觉。
弟弟高中是在孝顺镇读的,那时我读师范去了。爸爸妈妈则继续着每日往返于家与义乌之间的卖水果生涯。
似乎是突然之间,弟弟长大了。某个周末,妈妈告诉我,每天中午,住校的弟弟都趁午饭后的空档时间,骑着飞车冲进家门,淘好米放进电饭锅;洗好菜全部切好装盘,方便爸爸妈妈从义乌回来后可以直接下锅。弟弟又把爸爸妈妈前一晚洗澡换下的衣物全部拿到池塘边洗净晾好,然后又飞车赶回学校上课。妈妈发现弟弟的暖心举动后,便将贴身衣物藏了起来,告诉弟弟把外套洗掉就好了。结果弟弟笑笑说:“我小时候的衣服,不分内外都是姐姐洗的,我们一家人还讲究这个?”妈妈边对我说,边笑着落下欣慰的泪。
那个眉如黛,眼含水的小小的弟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爱家人胜于爱自己的少年郎。这样的弟弟,我怎能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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