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知此书，是因为林语堂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芸娘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可爱的一位女子。”因为这句话，我知道了芸娘，因为芸娘，我知道了一本名为《浮生六记》的书，仅是书名就已让我生出“浮生如梦”的心绪，“人生如梦，一杯还酹江月”。而这飘渺人生中的“六记”该是作者沈复多么珍惜的经历，即使他也记坎坷，记颠沛与流离，然而在此之外我们依旧能寻到不浅的慰藉，这份慰藉来自于他与芸娘曾有过的朝朝暮暮，来自于他心底的闲情逸致，来自于他在跌宕红尘中尝过人间苦味后依旧不忘扫去内心尘埃的的“养心之道”。这些分别见于《浮生六记》中“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养生记道”三个篇目，也是我最喜爱并且会在此文中细谈的三个篇目。
闺房记乐
这对可称“年少旧相识”的夫妻沈芸之间有着无数让我印象深刻的碎片画面。第一画在沈复家，沈复送亲戚后归来，女仆送来蜜枣，沈复嫌之太甜，不曾想芸娘在此时悄然将他拉入自己房中，早已准备好热粥与小菜数碟。第二画在鬼节阴冷月光下，芸娘鬓边若有还无的茉莉香被晚风送入沈复鼻尖，沈复道茉莉与女子脂粉之香混合后的香味愈发撩人。芸娘笑言茉莉乃香中小人，笑沈复偏爱小人远君子。第三话在餐桌上，芸娘食着自己最爱的卤乳腐一如往常，沈复厌其味一如往常，调笑芸娘:“狗无胃而食粪”。紧接着画面一转，是沈复咀嚼时惊喜而满足的神情,自此，无论是芸娘独创的麻油加白糖拌卤腐还是烂卤瓜拌卤腐，都成为了夫妻俩顶欢喜的小食。此三画平淡中意无穷。几分关切，片时嬉笑，少许尝试“她”的喜好.....这一切不知为这一对凡尘夫妇注入了多少神仙眷侣般的美好。世人称道沈芸的夫妻生活，觉其平淡中不乏雅致，礼节中不少关切。于我而言，沈芸之婚姻，在平淡之外，为大众打开了一种审美，这是存在于烟火人生，夫妻相处中的审美。这份美，把“相敬如宾”作为精神要义。“闺房记乐”中提到，沈复曾觉芸娘像迂腐书生，拘泥多礼，对她身上“束手束脚”的礼节束缚表达出厌烦之意，对她说：“恭敬在心，不在虚文。”芸娘却正色：“至亲莫如父母，可内敬在心而外肆狂放耶？”从此，“相敬如宾”便成了他俩夫妻生活的平实写照，细致周到的礼节从不曾被烟火“日常”所冲淡。反观当世，在脱去礼教束缚的今天，平常夫妻们在相处中多了不少任性与随意，男女相处的自由度早已扩展到古人难以想象的程度。然而，夫妻距离的不断拉近在带来交流舒适的同时是否又少了些“距离产生美”的要素。今日的夫妻们当然不必回归古时礼数周到的夫妻相处模式，但我们却不得不承认，沈芸二人的婚姻因为彼此都认同“相敬如宾”之道从而达到了一种审美境界，那便是，亲昵中不乏恰到好处的距离，距离中不少无限甜柔的温存。
闲情记趣
有句诗许是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儿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人生之欢，唯“清欢”难得。它不是声色犬马的堆砌，大鱼大肉的绑架，它是人的灵魂在闲暇时的游走，游到“美”的身边，想把一切美景，美事，美情在此时紧紧地拥入心怀。“闲情记趣”中就有这等清欢，这等人间美丽。苏城有南园北园二处菜花正开得欢畅，沈复一行人觉得“对花热饮”乃一大快事，除此，不论是携盒而往，对花冷饮，或近觅饮者，或看花归饮，殊无意味，聪慧的芸娘想出了个好法子，虑到煮酒菜之具，她提议雇市中卖混沌者之担锅灶，方可了酒菜之事，至于烹茶之具，芸娘提议携一砂罐去，悬于行灶中，加柴火煎茶。芸娘的计划顺利实施，然后便有了一处令人心神往之的画面：“饭后同往，并带席垫，至南园，择柳荫下团坐。先烹茗，饮毕，然后暖酒烹肴。是日风和日丽，遍地黄金，青山红袖，越阡度陌，蝶蜂乱飞，令人不饮自醉。继而酒肴俱熟，坐地大嚼，担者颇不俗，拉与同饮。游人见之，莫不羡为奇想。杯盘狼藉，各已陶然，或坐或卧，或歌或啸。
在沈芸的日常生活中，闲情也不灭，它藏于各处与美相关的小细节里。芸娘为沈复手作了一个梅花盒，由六只二寸大小的白瓷深碟组成，形似梅花，中可置放小菜，饮食之时颇有雅趣。又有萧爽楼里夏月荷花初开，晚含而晓放，芸娘便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于花心，次日清晨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雅趣入生活，犹如荷香入晚风，其中清绝悠远，只可为智者道，不值为俗人言。
又有沈芸远离市声，登土山，观晚霞夕照，随意联吟，不久后，月印池中，虫声四起，他们设竹榻于篱下，月下共酌，微醺而饭，酒足饭饱后设凉椅于篱下听老人们讲平生所遇之事，蕉扇轻摇，夏虫撒欢，其中惬意只可意会，真个是“人间值得”。
养生记道
沈复一生，历经颠沛流离，跌宕起伏，而在红尘浮荡中，他却致力使自己的心灵不染尘埃，以安心养性为要旨。在他看来，养生之道，只在于“清净明了”四字。内觉身心空，外觉万物空。人间有味是清欢，清欢难得，但不是不可得。它在尘世喧嚣，声色犬马之外，在功名利禄，是非曲直之外。它在诚意正心，致知格物之内，在人心自闲，一无执着之内。
浮生若梦，沈复的这颗心，我们的这颗心，封存着温软如香的时光，珍藏着与所爱之人共度的朝朝暮暮，也记录着在红尘中的颠沛起伏。而当我们站在人生的终点站，回望岁月时，也许会与沈复一样，感叹人生至美至乐不过-----虚室以居，尘嚣不杂，斋前杂书花木，时观万物生意，深夜独坐，或启扉以漏月光，但觉天地万物，清气自远而届...
by:鹃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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