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心理学也有与人初次见面形成的“首因效应”,但判断一个人我们往往只“相貌”,从他的表情、体态、服装、谈吐、礼节等方面了解他、认识他。而可以加深对一个人了解的方法,便是看他所做的事。
一个街边修鞋的老头,他能跟你说上啥?鞋子坏了,我喜欢拿去修一修。小区附近的步行街上有个修鞋匠,我很想了解他。每次经过步行街,他会让我不自觉地想要扭头注意。他的所有家当都装在一辆破旧的蓝色小卡车上,卡车侧边的小矮门一开,刚好平搭在收容垃圾的长方形水泥池顶,水泥池连接着台阶。车里,两口旧木箱,一大一小,几包皱巴巴发黑发黄的零件袋,无精打采地散落于车厢角落,一台附满油渍黑乎乎近于生锈退休的修鞋机,右手打圈圈般地一摇,左手握鞋送到机器的缝线处,“咔叽咔叽”地就开始工作了。一把红色“遮阳伞”(实际是拉横幅的那种布料)足以荫庇整个地盘,伞的三个方位洋洋洒洒写了“修鞋状元”四个毛笔大字,歪歪扭扭,估计是“状元”亲笔所题。不会瓷器活,就不敢手拿金刚钻。能自封状元的,想必很有意思。
偶尔经过,他那里会有一两个顾客,坐在他的对面等待他修鞋。路过时会听到他与别人大声地说话,眼睛不时盯着手头上的活儿。偶尔看到他没顾客的时候,就在“座驾”上仰卧着,双手交叉扳着后脑勺,双腿伸直搭在小矮凳上,嘴里随声哼唱着他身旁黑色音箱放出的犹如天空大地般辽阔的歌曲: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
也许我只是看到一个故事的表面内容,但却能深深的感受到他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真好。
总想逮着一个修鞋的机会跟他聊聊天,看看他有没有更有意思的东西。可天公不作美,好不容易有一双鞋需要修理了,兴冲冲提着鞋去找“状元”时,他的地盘上空空如也,只有少数夏季流行穿梭于垃圾堆里的生物在水泥池上空飞舞,不得已找了前面一处的鞋匠帮忙修。缘分呐,真是可遇不可求。
我因为没找到心仪的鞋匠,心情多少有点失落。感觉这一处的摊位很凉快,一个小区的入门口,没有门,没有守门大叔。我去的时候他坐在椅子上,侧着头呼呼打着盹儿,双手抱肚,风吹起他的衣角,微微晃动。
“大叔,修鞋吗?”我很不情愿地问,但声音却响亮。
“嗯……”老头被我吵醒,睁开惺忪的双眼,连忙说:“修,修,修!”
他的工具箱很新,工具也很干净。老头子个子不高,微胖,一副黑色大框眼镜架在鼻梁上,头发黑的多,白的少。我心里猜测他的年纪,不时看看天,有一种惆怅的无聊感,找了一个板凳坐了下来,便问:“大爷,您多大年纪了?”他眼睛从镜框上方投射出来,仰角似的圆睁着,一本正经地反问我:“你看我这样子,猜猜我多大了?”我仔细地看了看,他脸上的皮肤像野生的红木瓜,紧致饱满,只在额头和眼角上了几道浅浅的皱纹,穿了一件深色唐装短袖衣——胸前写了四个具有艺术感的字样“龙的传人”,透过衣领,脖子上两根项链分明可见,一根由长方形黑色小颗粒串成的黑色项圈,一根红色绳子上缀了一个橙红色的菩萨,一件没膝的蓝色牛仔短裤,外加一双擦得锃亮的白色皮鞋,皮鞋上有鞋带,随意打着结。
我心想这老头好时尚,身板也硬朗,戴一幅墨镜再跳一支的士高,嘴叼一支玫瑰绝对比得过电影《重返二十岁》里头那个老爷爷。穿成这样,怎么还在修鞋?
“最多六十岁!”我肯定地说。
“呵呵,我七十多了!”他得意地告诉我。我正诧异他的年龄,他从衣袋里掏出身份证,指给我看:“我是1942年的。”
有意思,还有拿身份证出来证明自己年龄的人。
我紧追道:“您平时运动吗?感觉您很健康!”
他一边给鞋子上线,一边回答我:“运动,每天早上五点起床,跑到石峰公园去,爬台阶跑,跑一个小时回来。”
“那么早就起了?您晚上几点睡?冬天也起来跑步吗?”我不可思议。
“冬天也跑,晚上九点的样子就睡了,早睡早起。”
“五点就起床跑步,真佩服您!”
他又嘿嘿笑起来:“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生活习惯一点都不好。拿着个手机看看看,走到哪里看到哪里,晚上也弄到很晚睡,早上又起不来,这样要不得。”边说边扁嘴摇头,表示否定的样子。
我惊讶地看着他,他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自己的“学问”,镜框不时滑到鼻尖。随口问了我一句:“你是做什么的?”
“做老师的。”我平淡回答他。
他像一个老妈妈一样和蔼地告诉我:“像你这年轻妹子,也要注意身体。做老师管学生也挺累人的,比家长还累人。吃东西撒,也是有讲究的,多喝汤,多吃水果蔬菜,少吃肉,我和老伴,一个月只吃一顿肉。那些加色素的,饮料啦,零食啦,都不吃。油条也不能吃,最多一个月吃一次,里面加了明矾……”鞋子已经缝了一大半,他用一个长方铁片先在鞋子上划一道口,然后用针一样的钻子顿一顿插进去,针头上的勾,勾着线,再插过来,线也跟着过来了。
老头子很健谈,他愿意说,我就愿意听:“喝水喝白开水好,白开水用过滤器过滤一下,比桶装水卫生得多!我家买的过滤器可以用20年,嘿嘿,用十年就差不多了,20年后我这老屁股早进土了!”
“不会吧?”我怀疑。
他解释:“人的寿命跟人的脾气有很大的关系,运动只是一个方面,长寿的人,性格一般不温不火,和和气气,像我这种脾气暴躁的,死得快!”话音一落,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话像小溪流,会让我不自觉想撩起裙裳踩在水里,感受溪水带来的一阵阵清凉和温柔。他跟我说话时,也时而透过镜框看我几眼。我在想,人活得岁数大了,是不是男女也不怎么分了。话里的成分多半是母亲经营生活积累的宝典,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似有万般的怜爱,很愿意分享自己的所得,似乎也在告诫我:年轻人,别每天早上睡懒觉,晚上没什么事也熬夜到很晚,看,老头我,五点就起床跑石峰公园了。
你若腾不出时间来锻炼,就会腾出时间来生病。真理啊!
我听他讲着,也想着。巷子里安安静静的,我问:“您修鞋多少年了?”他头也不抬地回答:“退休后开始干的,自己比较喜欢缝缝补补,每天没事做在这个门口坐坐,索性买了家伙来顺便修修鞋。”
原来他修鞋是出于爱好,我再仔细从头到脚看他一遍,那种敬佩感油然而生。
“三块钱。”老头把鞋子递给我,说道。我接过鞋子一看,赞叹:“哇,这补得根本就看不出来啊!”他满脸笑容:“划过的地方又上了一层胶水,应该很牢固了。别人不会看到你脚上去的。”
“三块钱?只要三块钱吗?”我一边打开包,拿钱递给他,一边不解地问。
“是啊,每天都应该拥有好心情。”
老人,只要肯接近他,他总是有说不完的智慧。
活着,活一种态度。活着的每一天,比如,合理利用时间、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为自己所喜爱的东西持之以恒地努力……这是自己都能把握的,也应好好把握。我大步跨出他的“领地”,觉得眼前的路好宽好宽。
烈日下的蝉声,一阵一阵,一阵接一阵地在热不透风的空气中传播,很像一把把锋利的锯齿断断续续地锯着什么东西,“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锯到我心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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