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

离开故乡以后，吃鸡蛋总是能揉进一种新的情感，它代表这一种牵挂。

从小在农村长大，谁家都养了公鸡母鸡，每天清晨都有鸡蛋捡，吃鸡蛋也算是很平常的事情。爷爷奶奶那一辈的人经历过饥荒，他们对于事物的食物比我要更加地深刻。

体弱多病的我，很瘦，用村里人的话就是，瘦的和一根筷子一样。爷爷奶奶也总嫌我太瘦了，叫我多吃点好，多吃点有力气。有些人，就是这样，吃不进就是吃不进，就像我。每天早上，奶奶都会给家人煮蛋，有鸡蛋，有鸭蛋。我嫌鸭蛋大，总挑最小的鸡蛋吃。

一开始，我死活不肯吃，尤其是蛋黄，又干又难吃。我要是把蛋黄吐出来，我妈非打死我不可。后来学“聪明”了，跟他们说，鸡蛋我带路上吃，他们同意了。天知道，路上，我偷偷地把蛋黄丢掉。就这么，我不知扔掉了多少蛋黄。现在想想，简直罪不可赦。

初中是在县城里上学的，回家也就不那么频繁了。爸妈一有空，就来学校看我，一开始让我感觉很不好意思。不知道是不是长大了，稍微懂点事了，常常盼望着他们来。他们来学校，也会带着家里煮好的鸡蛋给我，看着保鲜袋里的几个鸡蛋，苦笑，脑子里都在想，怎么解决掉这些蛋？

我一边又觉得扔到太可惜，太对不起爸妈的一片苦心，一边是胃不争气，怎么都吃不下蛋。所以每次，我把这些蛋都分给了室友，自己只吃一个。看着室友吃得津津有味，我挺纳闷的，蛋有那么好吃吗？

上高中了，我的课程越来越多了，学习任务也重起来了，爸妈在家也越来越忙，加上妹妹上小学了，也就没什么空管我了。更别说，有空来学校给我吃的穿的，也没有鸡蛋。

高中的时候，可能正好是正身体，饭量也增加了。早上6点半吃早点，一个上午4节课，一碗米粉根本撑不住，就开始课间吃点东西充充饥，鸡蛋成了最好的选择，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真正开始觉得，鸡蛋也挺好吃，也许是太饿的缘故吧。

周末的时候，我跟我妈打电话，我口气略带自豪地跟我妈说，“妈，我觉得鸡蛋挺好吃的，现在我天天吃鸡蛋了。”

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几秒。

“学校的鸡蛋哪有家里的鸡蛋好啊。现在才晓得吃蛋，小时候给那么好的鸡蛋给你吃你不吃……”于是我妈开始了轰炸式的训话，但这次觉得我妈训我的时候很温暖。

高考的那几天，我跟我妈说，食堂的饭菜我实在吃不下，于是我妈放下手里的事情，来县城亲自给我做饭，来学校给我送饭。我妈问我，你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我，我都做给你吃。我说，“就吃最平常的炒菜就好了，早上，加个鸡蛋。”

“可以，早上，给你加个鸡蛋。”

我妈坐在我旁边看着我把鸡蛋吃完，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鸡蛋。

后来，上了大学，在遥远的上海，爷爷奶奶说，要和我一起去上海，想去上海玩一玩，看一看我的学校怎么样。列车上，奶奶带了家里煮好的鸡蛋，这个时候，已经离家乡有1000多公里远了，祖孙三人吃着这鸡蛋，觉得格外的亲切，大概这就是余光中说的乡愁了。

在大学里，吃鸡蛋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了，特别是家乡那种的煮熟的鸡蛋，不是没有卖，而是没有人告诉你，多吃蛋。你跟阿姨说，要一个蒸蛋，她会迟疑一会儿，在那里人们都叫做水煮蛋，也没有想象中的味儿了。人大概就是这样，离开了，才会心生眷恋。

大学的食堂有道自选菜叫做鸡蛋羹。已经很久没有吃鸡蛋羹了，印象中最后一次吃鸡蛋羹，是在邻居家里。那会我才五六岁，邻居的小孩刚1岁，他妈妈经常做鸡蛋羹给小孩吃，也会给我尝尝，问问我，蛋羹，软不软。看我点头，她笑着舀一勺给她的儿子吃，又舀一勺给我吃……跑回家让我妈妈做给我吃，但我妈说太忙，以后做。后来谁都忘了这件事了，也就再也没有吃鸡蛋羹了。

爷爷奶奶也老了很多，爸妈忙的事情越来越多，家里养的鸡鸭越来越少，只养了三四只鸡，每天不再像以前一样，早上能摸出好几个鸡蛋。集市上买的鸡蛋，吃不出家里的味儿，毕竟自己养的鸡，它的蛋的味儿也就独特很多。

当没有人每天叮嘱你吃鸡蛋的时候，甚至有点觉得少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