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树在浓棕色的叶子里顶出了花骨朵,院里的白玉兰花瓣也在盛开后开始落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春天回来了,可是姥姥,您还能回来吗?
2010年的五月的一天,在那个清冷的早晨,那个脸胖胖的,爱笑的满脸褶皱的老太太;那个总是穿着蓝布斜襟大褂,黑色绑裤脚肥裤子的利索老太太;那个上身肥胖,下身瘦弱的小脚老太太:姥姥,在睡梦中离去。
从我记事起,姥姥来我们家就是忙活。替妈妈做饭,给我们洗衣服,钉口袋缝扣子,做棉衣缝棉被。姥姥的到来,意味着妈妈可以变轻松,更意味着我们可以吃很多好吃的。譬如糖火烧,把面和好,将白糖均匀的洒在块状的面皮上,再按顺时针的方向把面饼反复揉搓,直到完全看不见白糖粒,再次将面皮压平。还有炸麻花,就复杂的多,面块拉成面条装,要拧成麻花样,油锅的火候更要控制好:火太大会外焦里不熟,火太小颜色发白不呈现诱人的金黄色。我通常会在旁边递个白糖、挪个杌子打打下手,而弟弟是会闻着味儿才回家来。
三年级以后,我学会了骑自行车。星期六下午,六岁的弟弟老实的坐在我的车后座上,我们要去姥姥家了。被姥姥问问学习,给姥姥叨叨这两天弟弟又被妈妈揍了,跟表妹偷偷去他家旁边的学校看了回来,姥姥已经把我们口袋准备好,地里自种的茄子、豆角、黄瓜都装上一点儿。在临傍黑天的时候,我们骑上车子回家。姥姥偶尔也会不用爸爸接,自己走小路就来我们家了。是左手牵着六岁的小表妹,右手挎着竹篮子吧,迈着小脚慢慢的丈量六华里的路程。某个姥姥到家的中午,我才从奶奶嘴里知道:我的姥姥并不是我的亲姥姥,她实际上我妈的姨妈。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她那么疼我和弟弟,这就行了。
我上六年级,不用我托的弟弟喜欢自己骑车去玩,而我总跃跃欲试想单车拖一次姥姥。姥姥没意见,爸爸却一口拒绝,除了家里新添了摩托车主要还是担心我的车技。姥姥来家,我们还是最开心的。贪玩晚归的弟弟不会被妈妈打,姥姥帮我做的毽子和沙包精致到让女同学都羡慕。
进入青春期的我,在外套里面贴身穿着白底碎红花的姥姥做的小棉袄,每天开始开心的背着书包上学、放学。要是家里来了同学,正好赶上姥姥在家,我也乐于介绍。我外套里套着的白底碎花棉袄早就让大家羡慕不已:贴身、收腰、花色新鲜但不艳不骄。这个小脚老太太,体貌干净走路利索、不叨叨不事儿,偶尔还会和我的同龄女同学聊上几句。有个这样的姥姥,是我的骄傲之一。如果有哪个平凡的一天,一进大门口就闻到香味儿。是爸爸买的烧鸡?是妈妈炖的排骨?还是锅里正散发出肉包子的香气,一定是姥姥来了。家里的生活条件改善了,姥姥接来家不单单是忙活计,更多是我爸妈对她的孝心。
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被爸爸告知:姥姥从三十九岁就守寡,独自拉扯十六岁的妈妈和十一岁的舅舅,特别的不容易;妈妈也含泪告诉过我们,小脚的姥姥曾经淌着没小腿的水,颠着小脚去二十五华里的亲戚家借钱。从长大了一定要好好疼姥姥,她这一辈子太不容易了。
妈妈,我记住了。20岁开始,偷偷节省下来的生活费在假期的前几天派上用场,回家就先和弟弟一起,去舅舅家看姥姥。姥姥的眼睛开始花了,认针穿线的时候,必须别人帮忙;虽然我的床上还铺着小时候姥姥织的粗布床单,她却不能那么利索的动手了;舅妈和妈妈都成了女红的高手,棉被不用姥姥帮忙,我们也已就习惯了羽绒服替代棉花小袄。姥姥却没有因此闲下来,晒萝卜干,做豆瓣酱,七十岁的姥姥做着她所能忙活的。舅舅舅妈很孝顺,除了在牙疼几个晚上狠心拔掉两颗外,身体还算结实。
我毕业开始赚钱了,弟弟也长成了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我们延续着,回家凑到一起就去看姥姥的习惯,牛奶或者老式的点心,就是习惯了看看她,被她问问,而后传递一些父母的信息。姥姥再被妈妈接来家,父母变得谨慎起来。除了让她和奶奶聊天,帮婶子们出出做伙计的主意,她更多的时间就是在阳台上晒太阳。姥姥总是说:怎么就老成了这样,啥都干不了,哪里都用不着了。
年龄接近80岁的姥姥,在一次小感冒后就突然病情加重。万幸的是,躺在床上输液打针一个月后,姥姥基本恢复了健康。唯一的变化就是,背驼了,腿也开始不利索,但是姥姥乐观的性情没有变。我们都很感恩,大难过去,必有后福!我们都期待着姥姥真的能长命百岁,同我们安享天年,就让时光这么淡淡的过吧。
2010年,我快要30岁,弟弟也成家了。一切都是那么安静美好,或许是老天妒忌了?在这个春天的上午,我接到妈妈电话:姥姥没了。从接电话到下午五点下班,从单位骑电瓶车到姥姥家,脑袋是懵的。电瓶车丢在大门外,木然的走到北屋正中间,径直来到姥姥的灵床前。没有放声大哭,没有捶胸顿足,甚至混沌的脑袋忘记亡人脸上贴纸不能动的忌讳,走上前去轻轻掀起贴在脸正中的黄纸。我静静的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她是闭着眼睛安静睡着,我是瞪大双眼努力找寻着什么。她依旧淡然,我却抑制不住从胸腔涌上来得泪水。姥姥,还有一些事我
还未给您做,姥姥,这是最后一面吗?姥姥,这就是死了吗?
姥姥,你前段时间还教我上班多干活少说话,不要理会无关的闲言碎语;你还说夫妻之间要多体谅,你的乐观呢?
出殡的那天,周围哭声大震,我只是麻木的扶着妈妈的右臂。姥姥,您看看这送葬的队伍里面,除了我们的亲人。还有谁?有给您买过褂子的邻居,因为您总是帮人家带小孩;有每次来家都喜欢给您送点儿新鲜吃食的婶婶,因为您教她做棉袄棉裤;还有那么那么多,我认识、的不认识的。他们说,这老太太被老天爷照顾啊,早晨还刮风的,下午到坟上风就停了;他们说这老太太命好啊,就这么睡过去没受一点儿罪。
在那个五月的清晨,伴着微风,83岁的姥娘在睡梦中踱步去了另一个世界。姥姥不识字,六十五岁独自坐客车去外市走亲戚;姥姥没学过图画,却绣的一手好的鞋样;姥姥的织布机比人家的都老式且低廉,却能织出别人想不到的花纹。姥姥,就是这么一个平常的老太太,是让我想到就止不住泪流的姥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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