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半夜,睡在厢房的我又被那隐约的哭声吵醒。声音确切的是从隔壁牛二家传来的。我蹭地从被窝里爬起贴着窗户去听,这次除了小媳妇咦咦呀呀的哭喊,还夹着粗鲁地吆喝,还有皮鞭尖锐的响声。瞬时,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又闪进我的眼睛里。
扒上衣几步跑去拍娘屋的门板,爹的呼噜声戛然而止。随即,不悦的嗓音也窜出门外。
“大半夜的谁啊!”
“是天子,赶紧起来。”娘耳朵灵很快听出我的声音,她一边下炕开门,一边慌张地扯过看我到底咋了。
“爹,你去牛二家看看吧!他正用皮鞭抽那女人呢!”我央求着。
娘哀叹一声调转身子走到爹的床头。
“你去看看吧,别又出了人命,如果上面追查下来,你这个村长也跑不了。”
“妈蛋!半宿了也不让老子睡个安稳觉。”爹嘟囔着,不情愿地披衣下炕。
当牛二家的大门被推开,我和娘迫不及待地挤了进去。昏黄的灯光里,牛二手拎皮鞭额头青筋暴起,像一只发怒的野兽。那个穿着单衣两只手被剪在身后的女子,脸蛋儿上还挂着半干的泪汁儿,像一只受了惊吓的鸡仔,颤抖着身子蜷缩在角落里。
娘连忙上前将她扶起,见她胸前的皮鞭印及脸蛋蛋冒着血水的条杠子,憋在心口那些难听的话,终于有了着落。
“打人犯法你知不知道,这么俊的媳妇你可真下得了手……”依她的性子,她还想再训他一顿,可却被爹递过来的眼神制止。
“二啊!娶个媳妇不容易,你可知道你带个女人回来,村里的那些光棍汉有多眼红。咱这儿穷乡僻壤,人能跟着来吃苦,咱得知足啊!”爹伸手夺过那条长长的皮鞭,慢条斯理地说。
爹的话句句在理,不愧为搞乡民工作的村长。牛二听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她骚的很,与野男人有了孩子,我就是要揍死这个娘们儿。”娘面上一愣看着爹,爹的表情复杂,仿佛毒气憋在心里难以呼出。他轻咳了一声,只能腆着脸子对我瞪起眼睛:“滚回屋里去!”
“朝我撒泼有什么用,有本事你把牛二逮进村委蹲号子。”我不甘地迈出脚步,但最终还是走了。临走,看了眼那张被泪水洗的发白的脸。她茫然的目光中的绝望,一点不比那日山坳里的少。
爹娘回屋时,天边的黑布已经卷起了边角。咣当地推门声,表明爹心里十分的不爽。娘的哀叹像赶场似的,一声接一声的。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不光是牛二家的小媳妇睡不着,估计他俩也要失眠了。
鸡才蹄叫第一遍,爹就背着手走去后山。一直睡懒觉的我第一次起了个大早。我闪进娘的房间,把林子里的事儿和她提了提,娘的脸色难看极了。
“以后没事少出去瞎跑,在家好好呆着写你的作业。”她翻脸比翻书还快,让我的内心愤愤不已:我这算举报有功不应该表扬吗?真越来越不懂他们这些大人了。
第二天,娘站在门外看着我和同伴儿背着书包走远了,这才放心地返回屋子。她凑过去和正喝粥的爹说了句什么。功夫不大,就与耷拉个脑袋,亲娘老子下葬了似的牛二,一前一后进了家门。
爹的干部威严还在,即便坐在饭桌上吸溜着喝粥,牛二也对他毕恭毕敬,身子挺得笔直。
“二子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的情况也知道,只要是你婆姨生的娃,谁也不敢去你家抱走。你爹娘的坟上的蒿草也老高了,巴望着你带着娃去叩头上香啊!”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在看到那小媳妇儿,也没看到她去山坳的土丘。她究竟被宠被囚禁都无从知道。但那张楚楚动人挂着泪汁的脸,时不时会在我眼前晃动。还有那双带着忧伤与恐惧漂亮的眼睛,一次次走进我的梦里。
长大后,我走出老宅外出求学,之后留在一个叫南国的城市里。这里有高大的楼碧蓝的天,还有碧波荡漾的山湖水,却没有林子和山坳更没有土丘。每当看到与之相似的眼睛瘦小的身子,就会想起老宅里的那个女人。
回头再看老宅,它老了走不动了。像被遗落在人世上的孤儿,孤零零地守着日出日落、花落花开。有一年,公社出了新政策要通公路,老宅被推倒了,推倒的还有那些难忘的记忆。
老宅周围的一旁林子,被伐木工一棵棵拦腰截断,成为支援乡里建设的栋梁之材,而住在林子里的猫精,或许早已逃的无影无踪,那块贞女的牌坊,也被人拔出来扔在土路上,被来回运送的车辆碾压的面目全非。自此,我的故乡我的老宅,只能在记忆里寻找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