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牛弟兄俩。大牛娶了媳妇另立门户,申请了一院新庄基,盖了三间土木结构的大房子。二牛跟着父母住在祖上遗留下来,已经破败不堪的两间老厦房。
二牛已经老大不小了,过年就整三十了。他的婚事让俩老人操碎了心。两个老人都快入土的人了,眼睁睁看着老二还单着,这叫他们二老临老怎么闭得上眼呀。
为了儿子的婚事,老妈前后给张罗着,东家撒话,西家打听,托付亲戚邻居,到处撒网。
终于打听到本村一个常年在外跑的中年男子,听说最近从贫困偏远山区引回了一个女子。听说该女子为生活所迫,万不已跟着中年男子出山,想在山外找个人家。不拘贫富贵贱,只要男人本顺知道过日子,自己有口饭吃,有个落脚地方就行。
二牛和女子刚一见面就心凉了半截,估计十有八九不成。女子太漂亮了,天仙般人儿。还真的是高山出俊样。再想想自己家贫如洗,看样子他比人家姑娘至少能大10岁。
中年男子向双方作了简单的介绍,没成想谈了几句,姑娘就爽快地答应了。中年男子就是凭这谋生的。当时开了个价要400块钱,20斤粮票,如果同意就定了,当场交割,当即领人。不同意,就拉倒。这事要搁现在就是贩卖人口,就是犯罪。可当时社会也不怎么严。
二牛的父母对这件婚事非常满意,求亲戚,告邻俚,东借西凑,总算凑足数目,将媳妇领了回来。媳妇娘家远,结婚仪式从简。房子用白土粉刷了一遍,墙上贴了几张崭新的纸画。给新媳妇扯了两身新衣服。筹集亲戚,摆了简单的两席臊子面。
新媳妇不仅人长得美,而且还吃得苦。夫妻恩恩爱爱,一心一意想改变家里的贫困面貌。和公婆相处得很融洽。一家人和和美美。
不满一年,生下一女儿。一家人爱如掌上明珠。又过了一年,生下一个儿子。公公婆婆心里美滋滋的,喜得合不拢嘴。
村里人都夸二牛有福气,不知哪辈子烧了碌碡粗的高香,积来了这么漂亮能干的媳妇。也有那起嫉妒之人,背地里说二牛是老牛吃嫩草,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过了几年,两位老人无挂无碍地相继安然离去。往后的曰字就丢给二牛夫妻俩了。
土地到户,生产效率提高了许多。庄稼一种也就没啥事了。两个孩子都上着学。女儿上高二,儿子上高一,都离家远,常年住校。二牛跟媳妇商量着,现在孩子都是正花钱时候,眼看着两个孩子相继着要高中毕业了,他们都很优秀,要是他们考上了大学,没钱可不行呀。"我出去打工挣钱,你照看家。"二牛提出自己的想法。
他媳妇反驳道:"咱这穷家子,贼娃子难道能把咱这四堵墙偷着去不成?娃娃平常不回家,丢下我一个人闷得怪慌的。咱娃又刚强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只要按时给娃打钱就行了。多一个人就多份收入。"
当即立断,说走就走,一切准备绪,二牛夫妻俩踏了打工的征途。
他们来到一外地建筑工地,老板是四川人,他看二牛这块头,魁梧健硕,一看就是那种憨厚有力体的人,非常满意。安排他去搅拌水泥拆沙子的重活,再看二牛媳妇漂亮干练,便安排去灶房搞伙食。这老板真会用人,按人下菜。
所有民工都是集体大宿舍。只有几对夫妻民工,他们用彩条布一隔,就是一个小单间。虽有点尴尬和不便,有什么办法?也只能将就着点。
第一个月工资下来,二牛和媳妇都是250O,两个人就是5OO0块,照这样下来,一年收入5,6万没问题。打工比种地强多了,种一年地还不如一个月的工资。
二牛觉得干这种活虽说又脏又累,但只要能挣钱就行。咱生来就是当件做马的命。可他媳妇就轻松多了,衣服干干净净的,工资不低,这得感谢老板的特殊照顾。
有时,工地有点杂活,老板就安排二牛来加班。老板知道他需要钱。媳妇想给他打下手,他说什么也不肯。媳妇穿着那么干净鲜艳的衣服怎能干这种脏活。干炊事这种职业首先要自身收拾干干净净,大家看着心里也舒服。
"你出去转转,散散心,这点活算什么?一会就完了。"二牛怜爱地对媳妇说。
城市的夜晚灯红酒绿,霓虹闪烁,走不了几步,就是一对小青年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卿卿我我。二牛媳妇自小生长在小山沟,那见过这阵势,她自己倒脸红发烧,就好像那女青年就是她自己。
她回来的时候,他已鼾声如雷。
什么事都会上瘾的。她自那次晚上独自出门以后,似乎成了一种习惯。觉得她上瘾了。每到晚上不出门就像丢了魂似的,神不守舍。
他为了多挣钱,加班也加出了瘾来,要是几天不加班,他就感到心里不好受。他不爱出门闲逛。他一吃饭就感到很累,水笼头冲洗一下,倒头就腄。后来太累了,饭碗一放,也懒得洗脚,和衣就势卧倒,呼呼睡去。
看着来来往往珠光宝气的红男绿女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她既羡慕又感到自惭形秽。同样是身为女人,人家像美丽的天鹅,而她则是一只小丑鸭。
她也想不起来啥时候从哪儿听人说过,"人是衣裳马是鞍","三份人才,七份打扮",现在她也能挣来点钱,是该把自己包装一下。
现在她也开始光顾女人用品专卖店,面对琳瑯满目的化妆用品,她真是刘姥姥逛大观园~眼花瞭乱。可是一问价格,吓得她不由"啊"了一声,伸出长长的舌头。小小一盒护肤霜2OO块钱,最便宜的也5O块钱。她犹豫了好久,就是拿不定主意,这两种价格的化妆品,轮换着在她手里拿起又放下。
"要买就买最好的。"她吓了一跳,转头一看,不是别人,而是她的老板。
"老板,你也有空出来?"她感到惊讶。
"晚上没事,随便转转。"老板冲着店主问道:"还有没有更好的护肤霜?"
店主兴冲冲拿来一大盒的护肤霜,"38O元一盒。"
"就要这个。再来化妆品一套"店主乐呵呵地又取来好几样,都是些描眉抹唇的化妆用品。店主打了包,"总共580块",老板接了又向她递过来,'"拿着"。
"不,不,不,老板,我不要……"她惊慌失错,连忙推辞。
老板不由分说,掏出钱包,咝啦地拉开拉链,里边厚厚一踏,是红色的毛爷爷。数出两张放上柜台,店主收去,找回20块。
她很尴尬,"老板,等发了工资我再还你,或是直接从工资中扣除。"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再说这话我就生气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店主看出了其中的深意,"欢迎常来光顾,二位慢走。"
他俩一边赱一边说聊着,"其实你本来就很漂亮,只可惜你条件不好,不善于化妆保养。你要是一化妆,保准比嫦娥还美,能迷倒一大片男人。我差点忘了,你来这也一段时间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一下?"
"李翠兰。"
"好名字。已经快到我们工地了,我这还有点事,你慢慢回吧。再见!"
李翠兰开始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涂脂抹粉,描眉抹唇。她突然好像是从唐珀虎的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娉婷婀娜,风姿绰约。
工地是男人的国度,在这里仅有几个女人,但她们同男人一样,也是搬砖拆灰,灰头土脸,戴着安全帽,"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谁也不把她们当女人看。
李翠兰一出现,民工的眼晴都直了,齐刷地聚焦在她的身上,一直目送到她的身影消失。
二牛很看不惯李翠兰的这种骚劲,这同从前那个朴实勤恳的妻子判若两人。李翠兰这几天对他也不冷不热,怪怪地那种。想到这,他就来气了,对李翠兰挖苦讽刺道:"咱是个打工的,理应本本顺顺地干活。你当你是杨贵妃还是范冰冰。"
李翠兰反驳道:我又不干脏活,灶房的人就要收拾干净漂亮点,人们吃饭才有胃口。我要是像你,我就不是炊事员,而成了饲养员了。我的事你以后还是别管"
二牛碰了个软钉子,只得忍民吞声。这要放在结婚前,凭他那火爆脾气,他拳头早上去了。自从他和李翠兰结婚后,他的脾气磨没了,人家天仙似的模样,又不弹嫌他年龄大,也不嫌弃他家穷,这样的媳妇打着灯笼也难找。他爱都来不及,哪里还忍心向她发脾气。说实话,李翠兰也很贤慧,从不惹他生气。女人是男人最好的老师。可以说是李翠兰降服了他这匹烈马。
工地上一帮民工在窃窃议论着李翠兰,一个四方脸的中年人神密兮兮地压低着声音说:"看见了吧,`大美人`今天穿的那红裙子是老板给买的。昨天晚上我亲眼看见的。我看他俩在超市挑衣服,我远远稍了一眼,赶紧转身走开了。"
另一个光头唯恐失去机会,抢着说:"前几天晚上,我看老板一手搂着`大美人`的细腰,又说又笑地向烧烤店走去。"
又一个瘦猴模样的民工伸长了头,看样子迫不及待了,张口欲说,这时有人干咳,有人挤眉弄眼,全都鸦雀无声了。有人碰了他一下,同时用嘴和眼示意他有情况。他转身一看,难怪,二牛正向这里走来。他偷偷伸了伸舌头。
二牛最近觉得有点不对劲,工友们看他的时候都怪怪的。看着他们在一起谝得很热乎,当他靠近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嘎然而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翠兰和老板的事很快就吹到了二牛的耳朵里。
晚上不等李翠兰出门,二牛就把李翠兰截住了。"来,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他们来到没人处,二牛心平气和地说:"我们不干了,回去吧。"
"为什么?"李翠兰故做镇静地问。
"不为什么。你跟我回去就是了"
"如果我不回去呢?你总不会捆我拖我回那烂窝里去吧。"
"难怪,看来这几天的传闻还不虚假。"
"既然知道了,咱打开窗子说亮话,我们分手吧。跟你过那穷日子,我看不到希望。给你一天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二牛一夜合不上眼,他五味杂陈。有爱,有恨,有心痛,也有无奈和不舍。看来她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了。飞出的鸟再也飞不回来了。看来,刚开始见头一面时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也很准。现在果然应验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不是自己的迟早终究会失去。
第二天,二牛找老板结了帐,背起行囊,毫不犹豫地走出工地,迈着沉重而又坚定的步伐,踏上回家的路。
在家里,他埋头睡了两天,没迈出大门一步。第三天,他又背着行囊到另一个工地打工去了。
过年了,二牛回家了,儿女也回家了。儿女问他咋不见娘。他撒谎说你娘是厨师,走不开。说完他又后悔了,他这人不会撒谎,他的这个谎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过年放假都回家了,工地还要啥厨师。
孩子们也不傻,他们都懂事了,而且都很聪明。他这破碇百出的谎岂能蛮过孩子的慧眼?最后他不得不把实情告诉了孩子。大过年的,这一家人抱头痛哭。这年过的真糟心。
随后,各自互相安慰劝解。
曰子还得过。二牛劝勉孩子,千万不要因这事耽误了学习。女儿读高三,儿子高二,眼看着他们都要面临高考了。只要孩子能考上,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给他们上大学。他这辈子是个目不识丁的睁眼瞎,他可不希望孩子们踏他的脚后跟。他希望孩子们能有出息。
从此,二牛仍是勤垦在外头打工,孩子们刻苦读书学习。
光阴荏冉,二牛的一双儿女不负所望,俱以优异的成绩先后都考上了一本名牌大学。又三年,他们大学毕业了。儿子在一家中外合资企业找到了份比较满意的工作。女儿继续读研深造。
二牛可是苦尽甘来,儿女不让他打工了。他在家里闲不住,种种菜,养养花。出门转转,和村里的同龄人唠唠磕。
有一天,和他要好的一个朋友悄悄起告诉二牛,说他在西安人力劳务市场见到了李翠兰,人已经憔悴了许多,满脸凄惨的表情,穿着破旧的工作服,和乞讨人一样。朋友正准备与二牛一起兴灾乐祸,以报负义之仇。不料,二牛两眼蓄满泪水,忍不住滚滚落下。
"难道你不恨她?"朋友不解地问。
"刚开始我恨她,后来想通了,不恨她了。有时还很想她。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又失眠了。
周末,儿子回来了,二牛和儿子并排坐着,一个劲抽着闷烟,口张了几张,又紧紧地合上了。父亲的不安情绪立即引起了儿子的注意。
"爸,你好像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这就咱爷儿俩(父子),别无外人。儿子面前还有啥不好意思的?"
"你妈有消息了。前街你二叔在火车站劳务市场见着的。可怜啊"
"她这是自作自受。“儿子冷冷地回了一句。
"我把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你妈没功劳,也有苦劳。她把你姐弟俩一尺五寸,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容易吗?"
"爸,我错了。我也是生气她撇下你一个人,怪孤苦伶仃的"
二牛摆摆手,"你要是个孝子,明天就去西安火车站附近,把你娘找回来。她提出什么条件都答应她。别让她再四处漂泊了。"说着二牛泪如雨下。
儿子安慰父亲,"爸,你别难过。我一定要找到我妈!"
儿子一连在火车站附近的劳务市场转悠了三天,毫无消息。他想,或许是二叔看走了眼。况且人到处走动,茫茫人海,谁也保不住她哪一刻会跑到哪一个地方。我该向哪里去找?来时我可是向父亲保证了呀。找不着娘,我决不回去!
第四天了,他打算今天如果还是找不到,就说明不在这里,或是流蹿到别的地方去了。别在这儿耗费时间了。该到别去找了。从大清早直到10点还没踪影,他叹着气准备离开这儿,突然在拐角处的一棵白杨树下的荫凉处,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穿着迷彩服,一双红军用鞋,破了个洞,露出了半个脚大拇指。灰头土脸的,从眼神,嘴角仿佛发现了娘的一些特征。他又转到后边,在这妇女的耳跟后脖子上有颗黑痣。他再熟悉不过,他娘这个部位就有这样的印记。
我就这样上去认母,万一她不认咋办?我还是不能鲁莽,只可用智慧定夺。他转个身,戴了副墨镜,来到妇女身边,说要找人干活,呼啦一大群民工把他紧紧包围了起来。他却指定只要这位阿姨,"阿姨,我这有一批活,不重,量大,需要订合同,我看你这人老实可靠,我想把这活让你来干。你带身份证没?"
"有,有。"
"那你跟来,看活,签合同。"
他们来到一家饭馆,"就这里,我们先吃点饭再说。"他要了两份羊肉泡馍。
他们都吃完了。他向妇女要来身份证。"李翠兰,xx省,xx县,Xx乡,xX村,x组村民。他的手不住地颤抖。他摘下墨镜,扑嗵一声,双膝跪倒。"娘,你叫我好找呀!咱回去吧。"
"我不是你娘,你认错人了。"
"娘,你就别为难儿了。难道这身份证还能有假?"
"就算我是你娘,我也不能跟你回去。"
"你若不跟回去,我爸不让我回去。"
"你爸他还好吗?"李翠兰心软了。
"他一天比一天病情沉重,看来也支撑不了几天。他只是很想见你最后一面。"
李翠兰听罢这话,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強儿,快,我们回去看你爸去。"
强儿雇了辆出租车,风一般向家乡驶去。
他母子俩走进院子的时候,二牛正在院子里来回走动。李翠兰看见二牛两鬓斑白,满脸愁容。李翠兰双膝跪地匍匐着向前。二牛愣了愣,急步走来,双手搀扶,夫妻二人相拥在一起泗泪交流,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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