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兮

在校园里走着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了一列长长的队伍，在理工楼之前排着队。大概是某个中学校过来参观考察的吧，我想到。

重庆夏日的阳光炽烈，树影斑驳，重大的树已经够高够密了，从树叶的隙中投下来的支离破碎的阳光依然可以让人感到肌肤灼烧，毛发枯焦。“这么鬼的天气，我出来是干什么的?”我快步向前走着，想要早一点脱离这湿热粘稠的空气沼泽，回到凉爽的空调房里。

抬头的瞬间，就看到了光哥，站在队伍的后半段，黑色短T，黑色长裤，举着手，和前面的人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金色的阳光把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像是隔看一层金色的帷幕，使得他的面目有一些模糊，粉尘在阳光下飞舞。可是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我从他的肢体语言中感受到了他抑扬顿挫的声调，微微战栗起来。“啊。”我快乐地叫了起来，像十年前我还只是个孩子时那样，蹦跳着，挤过后面的人群，抓住他的手臂，做了个出人意料的动作，把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肩上蹭了蹭，蹭完之后我自己都有一些发愣，我又不是个小孩子了。

光哥大概也愣住了，待他转过头来，看到我的时候就笑了。“是你小子啊。”声音像是隔着一层纱，或是从九霄之外传来。我兴奋地抬起头望着他，有很多的话在我胸膛里面盘旋，盘旋，然后涌到唇边，却不知道先说哪一句，只能点点头，咧开嘴傻乎乎地笑。站在他身侧才发现光哥还是很高，我的视线平平看去，依然只能到他的耳垂，大概是因为后面再没遇见过如我们这般糟心的学生了，白发似乎也少了很多，只有零零散散的几缕，人也显得更加精干了。

我向队伍的前后张望了一下，试图找出些别的老师的身影。光哥似乎知道我在看什么，拍了拍我的手,

“别找了，这次他们没有来，我带着大家来看一下。

我点点头，收回了目光。

接下来的时光不外乎是回忆与叙旧，我跟着他们的队伍在学校里穿梭，言谈旧事，夏蝉聒噪风声呼啸，一切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的午后，天高云淡，我趴在课桌上写试卷，视线从堆积如山的书本上越过，窗外的阔叶梧桐在风中飒飒作响，和着夏蝉的鸣唱奏着一曲华尔兹。光哥依然在讲台上讲课，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射到黑板上，粉笔的尘沫在阳光下上下翻飞，抑扬顿挫的声调在教室里盘旋，身边的人睁大了眼睛，汗滴从发梢滑落，头顶电风扇呼呼地转着。

“叮铃叮铃叮铃”，下课铃响了，光哥收齐书本走出了教室。

时针指向了五点，光哥遗憾地看了看表，站在学校大门前和我分别。我站在大门的影子里，他在外面炽热的阳光下朝前走，光影分离，如同两个世界。我看着他的背影，阳光刺眼如刀枪剑戟，光哥转身朝我微笑挥手，隔得太远，面容有一些模糊；

我也挥手，汽笛轰鸣，蝉声凄切。

我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头发凌乱，满身大汗。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黑压压的云层把它的光投在我的脸上，我躺着没有动，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我想起来了，光哥没那么高，十五年前的时候比我高半个头，我的视线平平过去，刚好够到他的耳垂。我也想起来了，光哥去世已经十年了。

当一个人魂魄归来的时候，他早已离去。

而死亡是什么?是可以怀念，但再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