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兮

作者: 闻笛渡舟 | 来源:发表于2018-05-25 00:27 被阅读14次

    (一)

    今早,贺言捡到了一只孤魂野鬼。

    一只被封印在青花小玉瓶的女鬼。

    ……

    “贺言,我能在这儿待多久?”她盘腿而坐,飘浮半空。

    贺言仰起头,脸色有些苍白:“你……想待多久?”

    “唔……这个嘛……”她左手撑着右手肘关节处,右手抵着下巴,竟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半晌后,她双掌抚面,笑靥如花道:“嘿嘿,那就先待上十天半个月吧。”

    贺言闻言,双腿一软,扶着身旁座椅,有气无力道:“随,随便你吧。”

    说完,他转身蹒跚离去。

    暂且不论这只鬼看起来有多么纯良无害,单是非常人一般的悬空飘浮就令人深感惶恐。

    唯一庆幸的是,这只鬼的外貌并非像民间传言中凶神恶煞或是青面獠牙,如果忽视她悬浮的身子,那么就与平常的小姑娘没什么区别。

    “唉……”贺言跑到屋外,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扶额叹息。

    早知道就不随随便便捡东西了。

    如往常一般上山采药,采集完毕后自是寻一处落脚点休息片刻再准备回去。

    山中最不缺的就是遍地石头。

    所以贺言就随便地找了个平坦的石头坐着,又随便地将背上取下的竹篓子放在地上,再随便地一瞥就注意到被压在竹篓子底下的小玉瓶,最后更是随便地捡起了那个小玉瓶看也不看一眼就将其打开。

    于是,就很随便地跟那只女鬼大眼瞪小眼打了个照面。

    “啊,我为什么这么手欠呢……”贺言懊悔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低声哀嚎抱头悲鸣。

    要知道,孤身一人身居山脚下的他,最怕的就是鬼了。

    这其中缘由乃是自己儿时太过顽皮,时常在黄昏之时还逗留在山中不归家,这可让当时尚在人世的祖母担心不已。

    故而,祖母不得不以山中野鬼之怪事吓唬他,让他在落日后能够安安分分留在家中,莫再令人担忧。

    此法虽是奏效,但也令他深受其害。此后对似有似无的鬼类皆是避而远之,能不提则不提。

    这也是他从不在午时过后上山的原因。

    毕竟,日落西山之后,夜间山林之中,是极有可能跑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虽然他先前从未见过,但向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现在,不正是印证了此言。

    最重要的是,家中寄居的女鬼还是他自己招惹回来的。这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二)

    在外边呆呆坐了许久,直到夜色降临,凉风习习,贺言不禁打了个冷颤,回头扫视黯淡的四周,默默咽了口唾沫,勉强自己进入房内。

    就算房里有只女鬼,也比待在无光的外面好。因为你无法得知在昏暗的角落里,是否还藏有其他恐怖的东西。

    而房内灯火明亮,所需要面对的,也不过是一只在自己眼前的鬼,这跟外面的未知性比起来,倒是要安全得多。

    贺言虽是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但身体仍是颤颤巍巍。抖着手推开门,又抖着手将门关上。

    房内早已点亮烛火,一进屋便是一片光明。放眼过去倒是意外地没见到那只飘浮的女鬼。

    贺言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暗自想着或许是她已经离开了。

    思及于此,他正要扯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却在抬头的那一刹那,未能及时扯出的笑容就猛地僵在脸上。

    似笑非笑,哭笑不得。

    “噗……”

    这声轻笑,由上方传来,如铃铛般动人,却让贺言浑身颤抖两三下。

    “你竟是这般怕我的吗?”

    女鬼自贺言上方飘下,如同轻羽柳絮一般落在贺言面前。

    她眨了眨眼,贺言跟着眨了眨眼。

    “你为何怕我?”她面带微笑,神情温和地问道。

    这副模样本是令人舒心安心放心,但贺言低头见到她未着地的双脚,沉默片刻,竟是一语未出倒地昏了过去。

    “……”

    等到贺言清醒,已经是半夜子时。在他睁眼的时候,对上的是自己上方一双清澈如水的明眸。

    “不准昏过去!”

    双眼紧闭的他正准备假装昏迷,就被女鬼高声喝止。

    他浑身一颤,紧紧抿嘴。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你你你到底要干嘛?”

    “你为什么怕我?”女鬼似乎对贺言的反应十分不理解。

    贺言深吸一口气,“因为你是鬼啊。”声音瑟瑟发抖,人也瑟瑟发抖。

    半晌后,未得回应。无声中,贺言偷偷眯起眼睛透过缝隙看上方,却又不见那女鬼身影。

    鉴于先前之事,他不敢再松口气,缓慢从地上爬起来,一偏头,果不其然,就见女鬼飘浮在一旁桌上。

    此次心中有所准备,倒不会让他再次吓昏过去,但人仍是不自觉地朝角落缩去。

    女鬼不改先前盘腿的姿势,一言不发盯着贺言看了许久。

    贺言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只得睁大双眼紧紧回视她。

    恐惧在狭窄的房间内愈发浓烈,致使他彻底失了起初勉强伪装出来的淡然。

    无言的对视中,女鬼好似先行受不了一样,轻叹一声。

    “我不是鬼。”她如此说道。

    贺言呆愣了半天,眨了眨眼睛,疑惑地“啊”了一声,不敢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她颇有耐性地重复道:“我不是鬼。”

    “什么意思?”贺言仍是保持警惕。

    她不答反问道:“你认为鬼是什么?”

    贺言沉默片刻:“是,人死后脱离肉身的魂。”

    “嗯。”她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他,“但并非所有的魂,都是死后才会自肉身脱离出来的。”

    (三)

    女鬼,不,应该说是这只魂。据她所言,其名槐清,乃是一名外出历练的女冠。

    因年纪尚浅,知之甚少,所以在离开道观之后,就被要求尽快前去与同样在外游历的师兄会合。

    而那名师兄就在这座山头不远处的小山村内。是故,她来到了此地。

    但因其识路不能,所以以术法通知了师兄,让他前来接应她。

    在这段时间内,她闲来无事翻阅途中得来的术法书籍,一个不留神,竟是将自己封印在了随便携带的小玉瓶里。

    玉瓶落地,魂魄离体,刹那昏厥。后不知何故,就被贺言捡到,出现在了这个她也不知道是哪儿的地方。

    “清流村……这个地方我知道,明日我带你过去,大概需要两个时辰。”

    一顿解释后,贺言的状态渐渐恢复正常,对槐清也没先前那般躲避。因为他知晓了槐清尚能恢复的方法。

    “我想大概是装你的玉瓶被山里的鸟儿叼走,所以远离了你身体的所在地。按照你的猜测,你认为你的身体极有可能在你师兄那儿?”

    槐清颔首道:“师兄一向准时,若我没有猜错,大概在半盏茶之后,就可以见着师兄了。但是怎会如此巧合,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我竟会离开自己的身体。”她陷入一阵沉思,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贺言道:“世上有些事情就是比较奇妙。像我随便一下,就捡到你了。这叫什么来着……啊,缘分,是吧,哈哈!”

    他笑得十分爽朗,仿佛先前那个狼狈的人不是他本人一样。槐清不由地看呆了。

    “槐清?”

    一声轻唤将她游离的思绪招了回来。她略显慌张地点了点头:“啊,对对,是缘分无误。”

    贺言盯着她垂眸时清秀的侧脸,不解她突然产生的异状。注视之间,不由愣住,竟开始觉得她之样貌甚是好看。

    “咳咳……”他揉了揉眼睛,心道自己是太久没接触外人了吧。

    将手挪开后,见槐清的目光向他投来,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笑道,“无妨啦。明日我带你去找你师兄。如果你的身体在你师兄那儿就好办了。你不是说只要找到你的身体就能让你的魂体回归吗?”

    “嗯,是这样子没错。”

    “那就好。”贺言后知后觉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埃,似是想起什么,忍不住道,“若你早说一声,我方才就不用被吓成那样。”

    两人回想起方才之事,不约而同开怀大笑起来。

    槐清道:“是你自己都不问我,我自是不跟你说。”

    “那时我以为你是鬼呢,哪敢问话。”贺言顿了一下笑道,“你要学着主动一点啊。”

    “好啊。”

    槐清爽朗回答后,与贺言再次相视一笑。

    交谈过后,贺言困意乍起,打了个哈欠,喃喃自语回房休息。

    她目送着他进入里屋,在那人背影消失之际,她忽然好似察觉到什么,一时之间,脸色骤变。

    (四)

    次日早,贺言背起常备竹篓子,拿着那个小玉瓶就出门去了。

    玉瓶里自是槐清的魂魄,为防止受到阳光的伤害,贺言将其放在自己心口处。

    虽是藏在玉瓶之中,但清醒时的槐清却是能够十分清楚地感应外界。

    鸟鸣莺啼声,流水潺潺声,疾驰风动声,皆能听见,更不用说是离自己最近的贺言的心跳声。

    “砰砰砰……”

    有节奏的律动,让槐清的心,也跟着跳动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玉瓶忽然强烈地摇晃起来。

    在玉瓶内本是将近昏昏欲睡状态的槐清,愣是被这一动静晃得清醒起来。

    “槐清,我们到了!”

    贺言的声音传入槐清的耳内,槐清跃身而起,自玉瓶内跑了出来,出现在贺言的面前。

    “这里就是你所说的清流村。我已经问了村里人,村里的确有外来的道长。想来就是你的师兄了,我们在这儿稍等片刻。”

    贺言为她寻了一处清凉之地。那是一棵拥有巨大树冠的大树。

    浓郁茂盛的树荫之下,丝毫不受上方日照影响。

    槐清现身没多久,就见一名身着素白道袍的男子从远处走来,脚步沉稳,器宇轩昂。他的身后,似是背有一物。

    走近了看,是一名伏在其背上看似昏厥的女子。虽是无法瞧见正脸,但想来应是槐清无误。

    “师兄!”魂体的槐清朝他高兴地招了招手。

    他踏入树荫下,瞥了槐清一眼,一言不发。

    贺言正准备开口说明缘由时,就听见他低声喝道:“安静!”语气中似是夹杂怒火,奇怪得让贺言一时无言。

    为何这人看起来会如此生气?贺言心中万分不解。

    见来人语气虽是莫名不善,但手上动作却是干脆利落得让人瞠目结舌。

    似是一切准备就绪,男子双手捏诀,兀自低语,就见槐清之魂体好似受到什么吸引一般,缓缓朝着男子刚刚平稳放在地上的的那具身体靠近。

    眨眼间,白光乍起,贺言反射性抬手捂住双眼。

    片刻后,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轻唤着自己的名字。他放下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容。

    “这样就好了?你没事吧?”

    不同的是,今日所见的这张脸,比昨日见到的要真实许多。

    “我没事。一切安好!”槐清翩翩然转了个圈,模样活泼俏皮极了。

    贺言见她安好,脸上亦是浮现出笑意。正当他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就看见站在槐清身后的男子一脸不满地瞪着自己。

    “……”

    这位师兄,我与你应该并无什么深仇大恨吧。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槐清注意到贺言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一回头就见到自家师兄别扭的神情。她暗自惊呼:“糟糕!”连忙上前把师兄拉到一旁。

    “我没事的!”槐清低声轻语,试图让男子放心。

    “你……”男子沉默地盯着槐清好一会儿,开口时竟是不知要说些什么。

    槐清回头看了一眼贺言,对男子说道:“师兄,再给我一点时间啦!”她揪着男子的衣摆轻轻扯了扯。

    男子的目光扫过槐清的手,“他当真值得你如此作为?你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语气中尽显不悦与威严。

    “没有啊,我现在安然无恙啊。”她眨了眨眼睛,“我就想呆在他身边,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一定会让他也喜欢我的!拜托拜托!”她双掌合十,轻声请求。

    男子叹了口气,瞥了一眼贺言,见他朝自己看过来,踌躇间到底是做出决定——一伸手,将槐清推得后退数步。

    “一个月内,未能反省明白,就不用回去了。”

    冷冷的话语,冷冷的背影。来人好似只是来此完成某件任务一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怎么这样——”

    贺言见槐清被推了一把,连忙上前扶住她。在他要冲上前去追男子时,槐清赶紧伸手拉住了他。

    “是我害师兄担心了,莫怪他如此愤怒。”

    贺言回头看向她:“即便如此,也不该这般对你。”

    槐清道:“无妨,至少师兄给了我一个机会。”她拿出不知何时在手的书卷,“师兄的言外之意就是要我参透这本书,才能再来寻他。”

    “这是什么?”

    “道门的书籍。”槐清没有继续细说下去,叹了口气,“只是眼下我需要找处安静之地方能研究此书,可……”

    贺言知道槐清在烦恼什么,自己尚不及思索,话已至嘴边。

    “若是你不介意的话,就来我家吧。反正昨日你也待过一晚。当是清楚,那儿虽非胜地,但也算清净。不知你意下如何?”

    槐清一顿,低头道:“那,多谢了。”

    “那我们回去吧。”

    “嗯……”槐清点了点头。青丝遮掩下的脸庞,是一张轻松欢愉的笑颜。

    (五)

    半月前。

    “师兄,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喜欢上一个人了。”

    “谁?”

    “那日坐在石头上休憩的采药郎。”

    “……你是如何喜欢他的?”

    “不清楚。”她沉默片刻,“大概,就是一种感觉吧。所以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想如何?”

    “我观察他很多天了。”

    “……这就是你这段时间经常离开此处的原因?”

    “啊,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晓他怕鬼。”

    “所以?”

    “我想跟他有个与众不同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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