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鸭式的灌输很危险,因为它会极大地扼杀人的创造力和思考的能力。但教育总需要各种各样的载体。比如说,教一个人1+1=2,往往从具体例子开始——你手上有一个苹果,别人又给你一个苹果,你就有了两个苹果。当学会了1+1=2,苹果就可以忘掉了。如果说,这个例子不恰当,因为其仅仅包含理论的陈述,那么随着学习范围的不断扩大,载体种类的不断变化,仔细检查一下便不难发现,大部分载体其实并不纯粹——各种各样的观点遍布其中。观点对人的影响是终生的——或因为受其影响而成功,或因为领悟真理但缺乏执行力而痛苦。
我崇尚自由,我认为一个人幸福的前提是拥有自由选择的意志。但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自由,总有一些界限不可轻率、随意地逾越,如道德、伦理、法律。从绝对的意义上来说,一切都可怀疑。但既然我们总得选择某些观点作为不可动摇的基础,而且作为共同遵守的准则,什么因素决定对错?如果我无法认同那些最基础、神圣不可侵犯的理念,我可以寻找另外一个我更认同的系统,生活在其中。但即使有幸找到那样一个系统,在日常生活中,还是充斥着各种矛盾的观点。作为社会中的个体,究竟应该以何种态度面对矛盾的观点?从自由的角度而言,应该尊重,求同存异。但绝大部分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推销自己认同的观念,希望改变别人。仅仅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而毫不在意自己的言论对外界影响的人,少之又少。我自问还做不到。最起码,我写文章,哪怕我不到处推销,我也希望有缘人看到,而且若有人告诉我很同意我的看法,或者我让他(她)产生了思考,我也会很高兴。但我希望自己终有一天达到“宠辱不惊”的境界——我愿意分享我的思考成果,但毫不在乎产生的反响。在我自己的小天地里,我没兴趣用一种极其谦卑的姿态,给自己的文章加上很多注释,例如充斥“我的看法未必正确,但我认为……”诸如此类的句子。有时候别人跑到我面前指责我,说我丑化他(她),把他(她)画得那么丑,我觉得特别冤枉,因为那不是一幅画。我从不认为自己是真理的代言人,我只是制造一面面的镜子,至于别人在镜子里看到什么,想到什么,从而产生何情感,我完全无法控制,也不对其负责。
无论多客观的人,总会对某些观点有所偏爱。即使我们能抑制自己说服别人的冲动,但不难发现灌输无所不在,有时候自己甚至无法不参与其中。很多大公司的培训,就是系统化的思想改造。思想越统一,行动越一致,管理越容易,组织也会越高效。军队更极端——可以存在有想法的将领,但完全不需要有想法的兵,只要战斗力强就行。家庭也是一个组织,若成员思想相近,会更和谐。两个思想相近的人,互相吸引,组成家庭,是幸福的。如果思想背道而驰,很难形成一股合力,往往各干各。哪怕彼此都很宽容,不会因对方想法不同而争吵,但从结果的角度而言,很难成为一个高效的家庭。比如教育孩子,这就是一个人必须挺身而出,向别人“灌输”观念的例子。是告诉孩子“要成功就要不断付出”,还是告诉孩子“要及时行乐”呢?是从小就培养孩子理财的习惯,还是跟他(她)说,千万别委屈自己,爱怎么花钱就怎么花呢?是告诉孩子“要追求卓越”,还是告诉孩子“人没必要给自己定什么目标,只要快乐就好”呢?如果家长的观念存在分歧,的确很头疼。我希望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先从灌输开始,让他(她)有做事的依据。当孩子慢慢长大,思辨的能力变得强大,我的任务从”灌输”转变为”展示”,或者说”鼓励怀疑”,而且遵从此原则——在这个问题上,在如此多的观点里,我认同这种观点并且愿意身体力行,但在你的生命里,你有权选择你所认同的。当有一天,囿于知识和能力的局限,我再也没有新东西展示,我的任务将变为“静默”。这时,一切的载体都不再重要,都可以忘掉。既然我不能避免给自己的孩子灌输思想,我希望自己成功地灌输了这样的思想:人要有自己的思想——思想各种思想的思想。思想的能力越强大,越能确定何种思想最适合自己,让自己的人生价值最大化。
说到人生价值,我希望自己成为一个火把,尽力照亮力所能及的每个角落,当我熄灭了,某些人因为我曾经绽放的光亮,而看到了一点什么,而且知道某些地方存在着一点什么——哪怕在黑暗里——从而好奇还未被照亮的漆黑里究竟还存在另外的什么,我的人生价值已经实现。如果那些人,又成为火把,照亮了更多人,那就更完美了。
2011年6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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