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因子

1

多年以后，小吴仍然记得老尤带她去见识观音的那个下午。

她终于明白了老尤淡定，平和的根源。在那尊面目慈祥的观世音菩萨面前，老尤跪在柔软的蒲草上，双手合十，目光清亮，眼睛里一洗岁月沉淀下的浑浊，那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常生活中所不曾有过的。

很小的时候，父母便忙于工作，小吴和老尤最亲。老尤这个老吴嘴里称呼的老太婆，也不怎么喜欢和邻居们家长里短，却独爱一个人念叨些什么。一天小吴被唐诗背的焦头烂额，老尤凑过来，神神叨叨地拿出一本黄不拉几的小册子，说到：“只要你把《大悲咒》背得烂熟，做什么事还不能成。” 小吴那时还真信了，于是就放下了唐诗。结果被吴母发现了这等事情，气得要命，拎起《大悲咒》扔给吴父：“看看咱妈做的好事。”吴父至此留了个心眼，防着老尤再给小吴灌输这些。小吴长大了些也明白了，奶奶怕是想自己接她的衣钵，可惜咱们是有知识有理想的青年人了，至此将老尤定位成中国传统妇女，一辈子围着家庭忙碌，也就不再那么亲近老尤了。

吴母常对吴父说：“你妈这个人，心地好，慈悲，从不发脾气，就是为人冷僻了些。”

尽管背经书一事以后，老尤被禁止教导小吴，不过吴母不知，某一天下午，老尤还是把小吴带到了寺庙，拜了菩萨。

2

同结发妻子老尤不同，老吴似乎是个时髦的老头。从教师岗位上退休以后，不甘心在家里过安详的老年生活，便拉起了多年没碰的二胡。拉起了二胡不说，还联合一群老年人组成了个小乐队，每天在公园里排练顺带公演。老吴甚是认真，曾不止一次向小吴炫耀光滑油亮的蟒蛇皮，看的小吴头皮发麻；也曾经历了一段不堪回首的练习期，每天拉大锯似的怕是要请出了老尤的心脏病。小吴一开始烦他，可是日子长了，门缝里竟然传出了流畅的乐声。小吴曾和同学路过那个公园，“哟，那亭子里拉二胡的老头真神气！”同学说道，小吴笑笑，向上看过去，亭子外，牡丹花开的甚是浓艳；亭子里，老头子看着也神气。

可惜呀，好景不长，很快老吴和乐队里的人有了分歧。老吴他非要把自己当年在部队里那一套作风拿出来，顺带着人民教师的光荣使命 。终于有一天乐队里有人不干了，“我就是拉着玩儿的，跟你和不起来了。” 老吴一个不服气，拿琴走人。

“要么不玩，要么就要玩好。”老吴跟老尤说。 “你呀，玩什么都像玩命。”老尤嗤之以鼻。

至此，老吴一个人玩乐队。

3

转眼间小吴也上了大学，一开始进大学，小吴就像是解放了的鸟儿那样欢脱，和宿舍几只也相处正欢。一起去玩最新潮的事物，顺带与老旧的事物划清界限。可是有一天，当宿舍里正开着过分的玩笑，吐槽哪位无辜的老师，八卦一位十万八千里外的明星，小吴像往常那样没心没肺的笑着，可是她笑着笑着却停住了，突然觉得也没那么好笑，于是便默默地拉上了床帘，塞上耳机，手机里响起了那首曾经令她感动不已的老歌：“How many times must a man look up before he can see the sky……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g in the wind。”眼前忽而浮现出山和大海，梦与白鸽，内中心忽然有人问道：“这是你吗？”夜色温柔，眼角却湿润了。

她开始尝试一个人。一开始，孤独感庞大如同猛兽。一个人坐在教室第一排，如同当年一般坚毅的眼神，表达思考与看法，然而自信流畅的谈吐之下，却是脊背发凉，沁出一手的冷汗。如果此时，她能放轻松的回头去看看，其实她会发现，低头刷手机的人依旧在刷手机，认真听的人依旧若有所思，而她在大多数的别人眼中，只不过是一个看似认真、坐在第一排的女同学。

时间久了，室友们开始习惯小吴的独来独往，她们戏言：“你活的像老年人。”她笑了笑，是啊，她不愿在被窝里浪费清晨的好阳光，不愿走马观花错过博物馆里的一尊好雕像，不愿在吐槽和刷手机中遗漏一部好电影的情节，不愿在八卦与玩笑中错失一个未来的自己。 然而，那些简单明了的快乐也的却也不是假的。

在年轻而新鲜的血液里究竟是何时注入了被人们所说的孤独的因子，那认真平静而又疏离的神色，似曾相识。

4

如果上帝此时俯视一栋402的这一家人，或许会觉得有些冷清吧。年轻一辈的父母忙于工作，出门在外。老奶奶耐心的择出最青嫩的菜苗，准备给孙女包饺子吃；老头子乍有其事的拉着二胡，夕阳红染上了他琥珀色的松香；孙女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发了一条朋友圈，又匆匆删掉。

最终，她放下手机，想起多年以前老尤带她去见识观音的那个下午，那时她听到了她祈求老吴家平平安安，而今她也有想要祈求的东西，却更想把它紧紧攥在自己的手心。

平静，好像也不那么平静。

一个人，好像也不是一个人。

5

酒桌上，觥筹交错，他已经记不清是今年的第几次同学聚会。几杯酒下肚，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却还是没能等到那几个想要见到的人。席毕，他摇摇晃晃地走到路边想打个车，却忽而蹲下来吐了一地。耳边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一句吴总又是多么好听，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他装作没听见，挣扎着爬进出租车里，闭上眼睛，世界总算安静下来。

他知道，1栋404的家里年近八十的老母还在等他，妻又要怪他不能喝还要逞能，放假在家的女儿一个人不知道又在房间里捣鼓些什么。

尽管这样，他还是想睡一小会儿； 睡醒了，就到家了。

6

      偌大的城市的夜里，总有一些人想掩饰些什么，酒精的气息却出卖了他们，混杂着另一种不可告人的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