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都香城 梦里虹影------小城故事之咸宁

       上海今年是暖冬。圣诞节的夜，在凉风小寒里，走马观花，看IFC广场旁，蓝的，红的，银的，灯光闪亮，人声熙攘。他们仨，坐公交车到陆家嘴，中宝总喜欢这样。倚在明珠环上，看车河川流，南来北往。在霓虹闪烁里，他看她和他，觉得，一辈子就这样，也挺好。翌日傍晚，闲聊的时候，他母亲说：“你爸也走了十年了。”有些一声叹息的意味，也许百感交集。他才悟到：十年前的昨日。突然犹疑起来。心念及此，如果，不再有铿锵落泪，不再有往事依依，不知是否，麻木不仁？他心头一热。透过北面阳台望过去，极目楚天舒？不过，还看得见落日最后一抹余晖，从隔壁的高楼缝隙，斜斜地照过来。再远处是日暮时分，淡青的天。天光一寸一寸的暗，可是云卷云舒，刺眼的白。倏尔变幻：白成雪野茫茫，无边无际，看不清方向。有漫行的列车，寻寻觅觅，冷冷清清，一心要找到，那来时的路。一别，才不过三月，再见，就是死生契阔了。回去要趁早呀！在心里，一字一念，这字字千钧。要不然，都晚了。他看着车窗外的夜。雪还在簌簌地下，听得见轰隆轰隆车轮的声音，一路过去，震得人心酸眼亮。而雪一直下着，这千里的行程，从未这样冷过。惘惘地，一想到，最后一面也见不了，他遂不寒而栗。人生这样无常，唯有学会遗忘。不如，做一个沉默的雪人，立在天地洪荒，他说。任那流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何曾忘得掉？在热气腾腾的泉水里，他万般惬意地，盹着。九月刚过，有些许的凉意。头顶的桂花，开得依旧盛，迎面的高处，是玉盘也的圆月，晶莹皎洁，洒下满眼的清辉。这片山名叫潜山。心念及此，无由地，浮现出那两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潜字是传神的。山中荫蔽，更深露重，扑鼻而过的，除了花香袭人，还有草木的味道。温泉依山而采，几十眼汤池，渐次而上。最高处都到半山腰了。池沿是用青石板围就，稍稍伸出去，成了露台。凭石而倚，视线及处，一览无遗。近处是温泉所在的酒店，一幅火杜鹃的霓虹招牌，格外的突兀，周遭是墨黑的夜。再远处，是宁静的城区。没有高楼四角的明昧灯火，只有点点的照眼明的亮，延伸到天边，成了繁星的辉映。耳边有隐约的虫鸣，仿若在梦中的呢喃；泉水汩汩地流，有暖意从股肱间四处洋溢，澄澈爽滑。这一片山色无边，温泉度假酒店，一家家，摩肩接踵，比邻而居。有木栈道从山脚直达山顶，可以看漫天星光；也可观早出红日。他道：“不要回去了吧！”上海不是他的家，他的家乡没有霓虹灯。他的家乡，是楚地阔无边，苍茫万顷连。她不置可否。在屏山枕木的地处，有他们的一处公寓。他憧憬着，有一日，可以解甲归田，回归山野。或者坐5个半小时的高铁，时常回来度假。他不愿忘怀，总是记忆着，那雪，那夜，那人，那泉都香城，梦里虹影。如果一座城池，有山，有泉，有洞，有花，有美食，还有故事，无论陌生，抑或熟悉，行路的人，定会驻足逗留，盘桓良久吧！他不假思索。

       中部的这座小城，依山绕河。山不在高，有泉则灵。顾名思义，城区就名温泉。城中遍植桂花，从银泉大道，到天香小镇，淦河之畔，再到潜山之巅，天长地久的绿。八月桂花香。暑气才消，千树万树，陆续开了，可以一直延续到11月底。芳香扑鼻，经久不散。若是天气晴好，从山脚拾级而上，夹道的桂树，热闹地开着，香风四溢。在灿烂的阳光底下，簇簇的花朵，金光闪闪，晃得人心旌神摇。所以，他说，桂花是他的乡愁。是5年前。他和她，还有母亲，姐姐一家，去崇明岛度假。十月初的光景，那片仙踪绿野，成片的桂花林，开得兴兴轰轰。她说：桂花汤圆香又香，糯又糯。他妈忙着打那枝头，要带一些回去。一边若有所思：要晒干存放的。他不由得想到千里之外，那小城里的一株，千里古桂。树干5个人才能合抱，浓荫蔽日，独木成林。花开的时节，香飘数里。是收获的时候了，枝头稍稍作动，一林的花雨，簌簌而下，是夏日午后的甘霖，滋润那久旱的热地。他想带她回去，在那花雨里徜徉，抑或沿那山路，走走停停，在秋日私语里，感受年年总有春回。在那繁华的夜的都市，时序永远悄然而过。春花，秋月，夏日，冬雪，如水流年。都记不清花香过处来时的路。时日有尽，荣华无限。慢一些，再慢一些，长夜未央。才能赏花，赏月，赏秋香；坐看云起云落，静观花开花谢；才能记起那些，豆蔻年华，苦乐参杂：他姐，他妹，还有他。

       高二那年暑假，他姐姐，不打算念书了。那个夏天真是热。午后的阳光，直照进一楼的房内，骄阳似火。走廊里有穿堂过的风，可是热浪滚滚。他倚着门框看房前马路上，穿梭不断的车，有南方瓜果的香味，沁人心脾。那时盛行南下广东。绿皮火车一列列，满载一车的鲜活生命，撒下一路欢声笑语。他也憧憬着，那终点的灯红酒绿。他父母托了至信，让姐姐进了小城里的一个小厂。在那里，她遇见一生中挚爱。可是造化作弄人，厂长的儿子要插足进来，处处刁难。一怒之下，为爱远走，去了海南。她出嫁时，那至信，都不好意思来。然后是她大女儿的出生。夏末秋初的时节，要回来省亲。在机场，他接过那小人儿，才8，9个月大，可是沉甸甸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眼看他，一点都不认生，粉雕玉琢。他心头一热。惊觉时光何曾如此飞逝，离开家乡，念完他的大学，他做了舅舅。这一路尽管平淡无奇，也是暗自心惊。他没法揣度她的思量。然而，或许，有梦，有热望，坚持不懈的人，总能逢凶化吉，柳暗花明？只如她和他姐夫的事业，在上海。创业十年，捉襟见肘的无奈，求告无门的无助，绝处逢生的庆幸，如日中天的酣畅，这些年，一定记忆深刻。因而容易大彻大悟。他看见她发的微信圈里的，关于养生，感悟，亲情，遂感到，她是幸福地过活了，这，不就够了？有几人能参透生活的意义，存活的价值，或者关于爱与成长？我们在行色匆匆里，逐渐麻木了自己，风干蜷缩，以为只剩精华。谁都这样，自以为是。而时代的风只管一直吹，没法将个人命运，吹成一场革命。她期望回到这座小城，在那山脚下，温泉边，森林里，享受往后的生活。幸福，从来都来自，清醒的谋划，与自我的主宰。而他，参透了吗？

       冷暖自知。或许还有雄心，壮志未酬，怎可辜负那美景良辰？午夜梦回，突然下雨了。滴滴嗒嗒打在窗玻璃上，冰雨，上海终于转冷。起风了，从12楼，可以听见呜呜呼啸的声响，尖而高远。仿若塞外边关。他没了方向。行路的人，饥寒交迫，期待着暖老温贫；或者一顿家常便饭，风卷残云后，心尖眼亮，再次上路。他不由得，回味那小城的滋味。那一次回去，他带波儿去喝旅宁的鸡汤。金黄鲜亮的汤汁，澄澈见底，没有一丝多余的油脂。在腾腾的热气里，轻啜一小口，满喉的温热后，是绵长的鲜香，根本停不下来。鸡是当年散养的，只吃山中青草与蔬菜，因而肉质白嫩，鲜美入味。再佐以当地的红苕粉丝，爽滑清香，触动每一处味蕾。一城一味，美食从来都是，接二连三，如影相随。只因物华天宝，逐群而居。除了这口口相传的，贺胜鸡汤，再如山笋腊肉，米粉蒸肉，面窝，糍粑，米糕，都是人生百味，回味无穷。他还带她去喝野藕排骨汤。多年生的红莲，沉淀的是，温润如玉的日月光华。在当地的土式吊锅里，文火精熬，完全展露食材的素朴质地，释放内中经年累月集聚的，自然精华，终于，如璞玉琢就，大放异彩。那汤底清香四溢，只是一小口，即是莲叶何田田的，爽心与悦目。当地的猪肉排骨，长时熬制后，肉质酥脆松软，再配以莲藕的入口即粉，即是环肥燕瘦，相得益彰。人生，若衣食无忧，何必要去远方？如果只是成就黄粱梦里，不如趁早归去来兮。在这小城里，他愿种下满园桃李，静待春华秋实。他自言自语。

       不过，也许，远方，有远方的精彩，在越过山丘过后。他和姐姐长居上海，无论是否承认，长久的努力，都是为了，融入当地。而妹妹一家，在距离博鳌两公里的地方，宅基地上，建了两层的小楼。窗外正对着的山，有云雾缭绕。一路过去的沙滩，椰风海韵，应该不输亚龙湾。他们等待着，就近的马路可以尽快修好，直达那熙来攘往的人群，这样，朝梦想就又近一步。有梦，就一定希望满满。这是他对她一家的祝福。远嫁海口，从当初任性懵懂的窈窕少女，到有子有女的尘埃落定，这些年的辛苦劳碌，一定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可是，任重而道远，唯有永不放弃，才有彼时转机。她大女儿对画画有见地。贴在朋友圈里的一幅，是雪中红梅。万里雪飘，荒村野岭的一隅，那红梅花儿开得艳，一簇簇，又大朵儿。，积雪压得枝头只打弯，可是花心始终向上，含苞吐蕊。花旁有零星的绿意，该是寓意春天的不远。“十来岁的孩儿，这样的心性！”他妈小声嘀咕，觉得醒事早不好。其实也未必。他想。红梅傲霜凌雪，当是意志坚强，这本无年岁之别，而是伊人志向。即使小小地受点伤，反而萌发无尽向上。亦如那些年他们一家，在那千里之外，桂花之乡。因而，何必在意苦中作乐，有梦，就有远方。

       年轻时的梦，都是远远的。去海角天涯，义无反顾，远走他方；或者斑斓的，五彩缤纷的，灯火辉煌的。穷尽多年追逐，或许只是梦一场。无怨无悔吗？一定是假话。谁又真知道？夜太黑，年华去了，悄无声息。在那迷惘的威胁里，惊叹时日有限。是悲从心底，还是五位杂陈？都不重要了。要紧的是，路再远，总要歇歇，认准前行的方向；夜再美，总要回望，时时提醒，初心莫忘。所以他宁愿慢些，再慢些，静一静。想自己所想，做自己愿做。不然，行色匆匆里，连那些年的记忆，关于成长，亲情与家乡，都逐渐消磨殆尽，斑驳依稀，存活，只是味如爵蜡了。他和波儿应该有数。结婚那年，到三亚南山度假。南海观世音菩萨，佛手兰花。夜深人静，从落地窗望过去，柔和的光照下，圣像庄严，俯视众生。远远地，听得见海浪拍上沙滩的哗哗，白天他们去那里漫步过。希望踩着绵细的沙，一直走，一直走，到天荒地老。她问他最想要的生活。他沉吟不语。觉得，生命正是意兴盎然，活在当下足够了。如果抛却所有的世事烦劳，金玉负累，当然可以凌波微步，双宿双飞。可是，有几人能这样？在那繁华梦里，他和她凭栏而倚，视线所至，陆家嘴的灯火通明，映出一片不夜城。上海中心的高塔，直入云端，只可仰视。楼面上的LED灯，打出变幻莫测的巨大的蛱蝶，倏尔金黄，或者碧翠，转眼湖绿，亦成海蓝。色彩固然艳丽，不过不够翩翩。如留恋镜花水月，久久不忍离去。他们讨论什么是快乐，如何更幸福。共同回首那些谓之以开心的瞬间，希望可以找到把握幸福的契机。他说：“我们过得都太快了！”她说：“我们都看着他人过活！”可是，如果不这样，该要放下多少？如果不放下，怎有美的风景，别有洞天？他俩默然了。

       生命里所有的犹疑一一浮现，是烟火腾空，绚烂过后，宛如提示。行路的人，若不忘初心，一定触景生情。青山绿水，涤荡过后，如初生骄阳，韶华正当。也许，这，就是旅行的意义。他一直想和她走过那段长长的溶洞，去看那小城，别样风景，世外桃源。太乙洞洞中有洞，洞中有湖，洞洞相连。洞内钟乳倒悬，石笋群立。无论太乙真像，苏武牧羊，观音坐莲，抑或鲲鹏展翅，天赐神鼓，锦绣长城，无不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大自然的鬼斧神刀，在文人墨客奇思妙想下，采自上下几千里的文化宝盆，呼之欲出，字字生花，叹为观止。而这一段旅程，冬暖夏凉，舒适无比，时光安静而悠长，恍若山中一日，俗世一年。洞外的山，幅员广大，可是并不高山仰止，只是漫山遍野。洞口就在一处山丘下，并不起眼，一不留神，可能转眼错过了。所以，他说，这世外的风景，别有的洞天，都在这放慢的脚程，放空的心境。他想象着，春回大地的时候，这漫山遍野，一定野花遍地，知名的，不知名的，在风中摇曳。那个时候，面朝碧海青天，又是春暖花开，故地重游，一定感触良多吧！也许未必春风得意，但是终于空出一块心田，种桃，种李，静待落英缤纷，果实累累，品尝甘甜而幸福的滋味，那即是父母的期待，成长的意义与生命的圆满了吧。

       可现在，依然是冬天。三九一过，上海也愈冷了。天气预报说有雪，暖冬破了。才晚上7，8点的光景，楼下却空无一人。再过一个月，农历新年也该来了吧！“你妹一家今年都不回去了！”他妈道，永远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们三家，原本计划好了，都回那小城过年。这样热闹。年纪越大，越能理解团圆的蕴意，愈加思乡念家。他想问她关于博鳌民宿的计划；也惊喜尚的琴声悠扬，还有昊的童声童趣。他们仨，到他们三家，从那小城，开枝散叶而去，这一段旅程真是远。谁曾预料是这样的，或许当初是无尽遐想的假设。可是，也许，每个人，每个家，每个小城，都是这样的，总有处美景引人入胜，总有一道美食滋味绵长，总有一段故事记忆犹新。在灯火阑珊的午夜，提醒忙碌的人，辛苦的人，保有最初的情怀，不忘花香起处来时的路，莫忘家与家乡。回去要趁早呀！不禁催促。他妈接着道：“等我一走，只怕你门仨。。。。。。”他怪她的口不择言，赶忙堵住。然而心内，却模棱两可。如果成长的代价，是逐渐淡薄了的维系，关于亲情，乡音，或者幸福的意义，活着的价值，他宁愿此生未曾来过。所以他一遍遍，自我暗示，慢点，再慢点，生命要细细品味。一边静静回想一段往事，那座小城，希望领悟关于爱与快乐，以及幸福。

       夜色更浓了。他倚着阳台的落地窗，望过去，近处楼宇的顶，晶莹剔透，犹如梦中桂冠；更远处，隐隐可辨环球金融中心，高高矗立着，宛如时代的丰碑。而身后，波儿的呼啦圈声清脆响亮，犹如泉水叮咚。中宝在玩新买来的厨房玩具，口里一边念念有词，一遍遍地唱：“炒小菜，炒小菜，炒了小菜开饭了，娃娃肚子饿了呀，我来喂喂他！”暖意洋洋里，他笑了。

泉都香城 梦里虹影------小城故事之咸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