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自记事起，我就知道自己是捡来的。我身边的人似乎对这件事情一点也不避讳，他们会对我讲那些我所不记得的过去，林林总总，我总算是把自己记事前的经历理了个大概。
二十多年前，一位憨傻的中年人在村口废弃的破屋里发现被人遗弃的女婴，只一件破旧的被单裹着。等了很久，没人找来，于是他把她带回了家。
中年人很高兴，“噫噫，呀呀”地和村里人介绍自己抱着的“闺女”，由于小时候受刺激，他不会说话，大家都叫他哑巴。
哑巴居然捡了个闺女回来。
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村里人大多是笑话他的。
这个女婴就是我，哑巴成了我父亲。
02
据说我刚被捡的时候奄奄一息，不爱动，也不会哭。村里养过孩子的妇人都断定活不了。好心人劝哑巴，“这孩子有病，养不大的，看着像刚生下来没几天，怕是生父母知道情况故意丢掉的，你还是把他送回原地算了。”
哑巴不知道怎么想的，没那么做。
那个时候哑巴也不出门捡破烂了，天天呆在房间里看着我。向别人要来的奶粉，一点一点地喂给我。许是上天怜悯，我总算是活过来了。
小时候，我身体不好，经常生病，一病就得躺几天，反反复复。那时候，记忆最深的就是床前那抹高大而忙碌的身影。
长大了一些，大家发现我居然会发出不同的音节，为此，哑巴高兴了好多天，到处求人教我说话。那时候大家都很忙，好在还是有些好心的大婶看我可怜会抽空来对我说上几句，就这样，我学会了说话。
印象中我一直是被周围人嫌弃的，小伙伴都欺负我，也不和我玩。
哑巴赶走了几批欺负我的孩子，情况依旧没有改变。
后来，哑巴出门便会带着我一起，在垃圾堆里翻到小玩具时他会开心的递给我，逗我玩，咧着嘴对我笑。于是，我的伙伴就变成了那些和我一样脏脏的，别人丢掉的布娃娃和小玩具。
03
到了上学的年纪，哑巴把平时捡破烂捡来的书包，铅笔留下来，给我集齐了学习用品。每天早上去上学，哑巴就在门口望着我，到现在我还记得那眼里闪着光芒和欣喜。
起初，我还很开心，以为可以和小朋友一样过正常的生活。可渐渐地，我发现我依旧是不受大家欢迎的那一个。
所有人都是正常的，只有我不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有一个哑巴父亲。
再大一点，我开始晚归，对着他大吼，又或是自暴自弃，乱摔东西，那些本就破烂不堪甚至算不上家具的物品掉在地上发出凄凉破碎的声音。
这时哑巴一般都呆在一角静静地望着我，依旧是憨傻的样子，那是我当时最讨厌的样子，“呯”我关上房门。
从此，我在家都会关上房门，暂时与他隔绝，以为这样就可以跟他划清关系。
因为没有人和我说话，只有把所有精力放在学习上，最终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全县最好的高中。学校在县城，离我们的村子有二十多公里，可以住校。
我想我总算可以摆脱哑巴了。
04
那天，我用力地把录取通知书“啪”地丢在了桌上，他大概不明白那是什么，只是看着我，咧着嘴，憨傻的对着我笑。
在那之前，我已有3年没有和他说过话了，不知道为什么那笑忽然就有点刺眼，我又一次“呯”地关上了房门。
临行前，哑巴掏出皱皱巴巴的500块钱给我，“呀，噫”地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最后他抬起长满老茧粗糙的手似乎想要摸摸我的头，我把头一偏，转身就走了。就算不回头，我也知道他像当初我上小学时一样站在门口望着，只是这一次的目光也许是不一样的。
上高中后果然不一样了，少有人知道我的情况，我对所有人都非常友好热情，我开始有小伙伴了，我想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除了村里人上县城给我带来的生活费，我很少再想起我的哑巴父亲。
放寒暑假，我在县城打工，一来不想回去见到他， 二来多点经济来源，可以尽快摆脱他。而打工的日子也终于让我知晓人生百态，尝尽了人生百味。
高二那年寒假，我在一家餐厅打工，被一些社会上的不良青年盯上，每天过得心惊胆颤。有一天下班有点晚，出了餐厅发现有几个可疑青年就在外面，大概有4，5个人，我当时害怕极了，紧抱着怀里的书包跑地飞快，然而没多久，他们便追了上来，把我拉进了旁边的暗黑小巷，顿时我感觉我的天塌了，我的人生怕是毁了。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熟悉的“呀，呀……”尖叫声传来，我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向这边冲来，那些青年改变目标决定先解决这不知哪里跑来的哑巴，哑巴一人抵多，很快招架不住，我被吓傻了，呆着一动不动。“呀……呀……”哑巴向我打手势，示意让我跑，就在这时，后面一人狠踢他一脚，哑巴不支倒地，可他仍旧望着我，不停地挥手，眼里满是焦急。我猛然爬起，飞快地往外跑，往人多的大街上跑。
路上遇到正在执勤的警察，我喘不过气，停在警察旁边，拽着他的衣角瑟瑟发抖。终于，警察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最终又回到了那条暗巷，昏暗的巷子里已没有了其他身影，只剩下躺在地上不得动弹的他。
警察问我，他是你什么人？
我艰涩地回答，我的父亲，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地在别人面前介绍他。
05
又一次，命运把我和他拉到了一起。
医生给出诊断结果，左肋骨骨折，右腿骨折，我的心里首次感觉到了丝丝痛的感觉。他醒来，看到我，又咧开嘴，憨傻地对着我笑。我眼眶一热，微微偏转了头。
在医院住了几天后，我和他一起回了家。
回家后我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打扫，洗刷，擦窗户，收拾屋子。这些从前我从没干过的事，做起来居然那么得心应手。
这一年春节，村里人说我家变了，像个正常的家了。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一天村里人自制过年的年糕，他知道我爱吃，特意去县城给我送。
自那天起，他的腿有了后遗症，走路一跋一跋。
又哑又跋，村里不懂事小孩子经常笑话他，欺负他。有几次，我看见几个调皮的孩子把他捡来的纸箱，塑料瓶子扔得远远的，他则跋着脚走过去捡。
我抓起一旁的小木棍就去赶那群孩子，在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小时候他一次次赶走正在欺负我的孩子的画面，我突然崩溃不已，大哭了一场。
多少个夜里，那个不顾一切往前冲的身影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为你拼了命，而我居然还一直想逃离……
我不喜欢“捡来的”这个词，可如果不是被他捡起，哪有机会活在这个世间。
我一直以哑巴父亲为耻，却从来没想过，那么多年是谁替我遮风挡雨、免我衣食无忧。
从此，我终于明白，我的父亲虽然平凡，低微，甚至有缺陷，却依然能用尽全力护我周全；虽然我是被捡来的，我的父亲同样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满满的爱。
所以，我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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