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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我与父亲(5)我是捡来的

(连载)|我与父亲(5)我是捡来的

作者: 苧予 | 来源:发表于2018-12-17 15:58 被阅读221次
    (连载)|我与父亲(5)我是捡来的 上一章    我与父亲(4)孝道

    门前的一排老树年岁已高,龟裂的粗糙树皮似在诉说着自己沧桑的一生,又诉说着许多关于我童年的故事。

    春夏时节,闲暇之余,树荫下女人们三个一伙、五个一群搬个小板凳围坐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做着针线活儿。纳鞋底、补袜洞、缝鞋垫,印象最深的是她们手里的毛线团。

    有织毛衣的,有织毛裤的,有织毛背心的,总之她们一直在织。织好了拆掉,拆掉后再织。最后一条毛裤由最初的一种颜色变成五颜六色,因为我们的身高再变。

    我和丽娟也织过毛衣。我们学着大人的样子,左右手各拿一根毛衣针,右手小拇指勾一圈线团,织一下绕一下。身后拖着长长的一根毛线,线团套着塑料袋被毛线牵引着。大人不会给我们很多毛线让我们浪费,我们织好的成品最多巴掌大。我们也只能织好拆掉,拆掉再织好这样重复着。

    小时候最喜欢玩儿的还有折糖纸。满满的一袋子糖纸,攒够一年,便拿出来折成一串串挂件挂在门檐下,随风起舞。阳光下似一串串五彩斑斓的梦,似无忧无虑的童年,似晶莹透亮的明天。

    教会我折糖纸的是我的同学小军的姐姐,姐姐叫小丽,小军的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叫小英。我住姥姥家的时候常与他们在一起玩耍。

    小军和小丽都是班里名列前茅的学生,我们相熟的时候小英年纪小还没有上学,后来听说她的学习成绩不太好早早就辍学了。

    小丽姐特别聪慧,她的糖纸折的整齐多样,她家的门帘都是糖纸折成的。我是那种头脑不发达四肢还很笨的人,小丽姐总是耐着性子手把手的教我,直到教会我为止。

    小军不爱说话,总是安静的坐在那儿,要么看书要么写字,我们总是忽略他的存在。小英却又及为活泼,叽叽喳喳萦绕在你身边。

    他们姐弟三人肤色一样的黝黑,一样的暗沉,一样的干瘪。小英体格最为瘦小,但却拥有一对扇子般的睫毛,我们总喜欢把瓜子皮放在小英的睫毛上,来展示它的长。

    那时候特别崇拜小丽姐,觉得她无所不能。也特别羡慕小军和小英有这样的姐姐。姥姥说小丽姐的母亲在生下小丽和小军之后便走了,两三年之后又回来了。后又生下小英,小英还不到一岁,她们的母亲又走了。村子里的人都说她们的母亲这回是真的走了,因为家里能带走的值钱点儿的财物都带走了。

    上世纪80年代初期川女开始大规模外嫁的时候,我们村子里便也涌入许多川女。 川女外嫁,有很复杂的历史、人文和现实的原因。

    外地家庭较贫困的男子喜欢娶川女,这也是川女外嫁的原因之一。四川家庭普遍不会把女儿作为奇货可居的商品,不会向男方索要大量彩礼。而在其它地方,结婚索取彩礼这种风俗依然比比皆是。许多地方,父母为儿子结婚的彩礼费用要存一辈子的钱。有些家庭不富裕的男子,娶媳妇就成了大问题。因此,有的地方的男子喜欢娶四川女子,因为花不了什么钱。

    我们村子里的许多光棍汉、放羊倌都是娶的四川媳妇儿。小丽姐的父亲便是其中之一。小丽姐的父亲沉默寡言,面目黧黑。小丽姐的母亲是什么样子我不得而知。与她相熟时,她的母亲已弃她们而去。

    我家搬到县城以后,我与小丽姐便断了来往。多年后听姥姥说起,小丽姐读完小学便退学了。多年后,在街上无意间看到了小英,怀抱小孩,脸上浮现出的不是慈爱只有稚嫩。算算小英的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唯一没有变的是那双扇子似的睫毛。

    “凤凤,你是抱来的”。

    门前屋外,我、丽娟、国强、文文、喜喜正玩儿的起劲,润红的骄阳为晴天添加了一抹色彩,而邻居张阿姨的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我下意识的反驳到“才不是”。心下却惊慌失措,我抬头,围坐在一起的几个阿姨们窃窃私语,面露笑意。我理直气壮的说到“我不是,你们骗我的。”

    张阿姨接着说,“真的,你是捡回来的,不信你回去问问你妈。”

    小路小跑,惴惴不安,只听见脑袋嗡嗡作响。我真的是捡来的吗?难道我是哪个四川女人丢弃的吗?

    身后大人们笑的花枝招展,尘舞飞扬。

    “妈,我是不是你捡来的?”

    “是了呀” 母亲笑着说

    我扯着嗓子哭的撕心裂肺,万念俱灰。

    母亲懵了,她原本是想逗我,不成想我能哭成这样。母亲走向我,屈膝蹲下,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微笑着。

    我不依不饶,“张阿姨说我是捡来的,我就是捡来的”。

    “呜呜呜”

    “张阿姨说丽娟也是捡来的,你忘了?”

    我止住哭声,想着母亲说的话,是啊,张阿姨说过丽娟也是捡来的,丽娟怎么没哭啊。

    “妈,我真的不是捡来的?”

    “妈,我玩儿去了”

    那是六七岁时的事情,从那以后我深深的记住了张阿姨,即便知道她是在逗我,也没办法再去喜欢她。

    我转学到县城读书的时候是二年级。刚进班级,对我最热情的是王娜同学。

    “我叫王娜,你叫什么名字?”

    “我有好几个名字,王娜,娜娜,小娜”

    “我带你去找厕所”

    除了同学王娜,初见时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有赵晶晶。赵晶晶我的小学同学兼好友。

    记得她穿一件衬衣,袖子挽到大胳膊处,外面套一件深色格子坎肩。露在外的两只手臂粘满了一个个方块形纸条。与她相熟后才知道,那些手臂上的小方块纸条都是蚊子叮后挠出血粘上去的。原来蚊子也有爱学习的,专挑学霸去叮。

    没错,赵晶晶是名副其实的学霸。我们相处久远,她从来都不是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的机械似的学习,相反她玩儿起来也是霸主。跳绳,打沙包,跳格子,踢毽子她样样精通。

    然,她还是下跳棋的高手。我常与她一起下棋,却常是败军之将。

    又是碧空如洗,惠风和畅的一日。

    “妈,我找赵晶晶玩儿去了”。

    “去吧,早点儿回家”。

    从我家出来,走过两条小巷子,穿过一个体育场,再经过县医院就能到赵晶晶的家。她的母亲在县医院工作,所以她家紧挨着医院。

    房子很旧,一个石拱门洞里杂乱的住着许多人家。赵晶晶家在石拱门的最西边,独立的小院子,独立的铁栅栏门。围墙与铁栅栏门还没有上小学的我们高。

    阿姨总是热情,几乎每个周末我们都在一起玩耍,所以我从未有过拘束。

    我们俩边下跳棋边聊天。赵晶晶总是很认真,而我总是心不在焉。我总没有耐心,但凡动脑子的事我从来都是如此。我总觉得何苦来哉,费神费力。殊不知脑子竟是越动越灵光,以至于如今的我越发的笨。

    “朵儿,多吃鱼聪明”。

    “妈妈,你小时候肯定没有多吃”。

    7岁的女儿对我这样说。

    我们下完一盘又一盘,阿姨一直在给我们拿吃的东西。

    “我想跟你说件事,你别告诉别人”

    “什么事,你说吧”

    “我觉得我爸不亲我”

    “我觉得我爸亲我堂妹比我多”

    “哈哈哈,你笑死我了,你都说了是堂妹,又不是亲妹怎么可能”

    “真的,你都不知道。无论什么事情,无论对与错,我爸都是凶我。”

    阿姨听见了我与赵晶晶的对话。“傻孩子,你爸能凶你堂妹吗?”

    “那他也不能总凶我呀” 我接着说

    “你都不知道阿姨,我爸给我一块钱都得让我和堂妹一人一半的花。”

    “自己的孩子能不亲吗,别孩子气了”阿姨接着说。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着阿姨的话。阿姨说的似乎是对的,可我为什么总还有疑虑和不悦。

    巷子里,我习惯性的数着大门往家走。挨家挨户都是铁皮的银色大门,秦琼与尉迟恭两位门神在把门。

    “妈,我回来了”。

    父亲在卧室的沙发上半仰半躺,母亲在一侧站着。屋子里寒气逼人,我莫名的恐慌起来。父亲这个坐姿,多半是喝了酒的。父亲的酒品很好,不吐不闹,没人同他接话,倒头便能睡着。

    但凡不睡觉的情况少之又少。工作中无论父亲遇到多么大的困难与压力,与母亲都很少提起,更不会把情绪带给我们。唯一能激怒父亲的事便是有关于奶奶。

    “你是不是嫌弃你妹妹脏?”

    铺天盖地的一句话,问的我莫名其妙、不知所措、呆若木鸡。

    “她应该不是这么说的吧,你问清楚了再骂也不晚” 母亲的语气透露着对父亲的不满。

    “你奶奶说你嫌弃你堂妹,说她脏兮兮的”

    “你说没说?”

    “要是让我知道,你真是这样说的,我打断你一条腿”

    果不其然,事情与奶奶有关。

    “我怎么可能这么说,你问问我妹,我这样说了吗?”

    除了掉泪,我不知道怎么卸下心中的委屈。

    我与堂妹相差一岁,堂妹是大爹的孩子。堂兄比我大一岁,是二爹的孩子。我们仨儿一起长大,年龄相仿,所以自小亲近。

    小时候最喜欢去二爹家玩儿,我们仨儿尽情折腾,二爹二妈从来都不嫌弃我们的无法无天。二爹喜欢女孩儿,二妈生了两个儿子,二爹总对我和堂妹说“二爹是没闺女的命了,你们俩就是二爹的闺女了,你们俩出嫁的时候一人送二爹一箱酒就行。”

    如今二爹有一个孙子一个孙女,二爹心中定是欢喜的。

    小时候做过最疯狂的事,便是在二爹家的一间旧屋子里跳兔子舞。旧屋子空着不住人,灯泡用包橘子的红色塑料袋罩住,放着兔子舞的曲子,我们仨儿在地上蒙着眼睛肆意撒欢,群魔乱舞。

    堂兄只比我大一岁,却总是让着我和堂妹。我们要怎么玩儿他就陪我们怎么玩儿。如今堂兄与我均已为人父母,只剩堂妹已嫁却迟迟没要孩子。

    小时候与堂妹总闹绝交。我俩各自书写“从今日起,断绝姐妹关系。”断绝过无数次,时间却从未超过一天。导致我俩姐妹情的小船说翻就翻的罪魁祸首便是玩具。

    我虽是姐姐,却比堂妹黏人。堂妹可以离的开我,我却离不开堂妹。成年以后,我想要逛街买东西总要堂妹陪着,堂妹没有时间我宁肯不出去也不会一个人。堂妹总嫌我事儿多,可她也只是说说,从不弃我。

    读高中,我上的私立学校,堂妹上的艺校。那时候起她便比我更加独立、成熟。她来宿舍看我,在水房教我洗牛子裤用刷子刷。堂妹告诉我她想买一台相机,我硬塞给堂妹一百块钱,那一年我俩一个15岁,一个16岁。

    小时候奶奶总对别人说我们是一对双生花。

    后来的后来,事情的始终是父亲没有听明白。

    我看见堂妹的衣服脏了,对堂妹说“洗洗吧,脏兮兮的不好看。”  不知道奶奶是怎么转述的,传到大爹耳朵里又传给父亲,总之变味儿了。最后就成了我嫌弃堂妹。

    那年,正好堂妹在我家住了一段时间。

    小时候,我同父亲要零花钱,只要堂妹在,我要一块钱,父亲会递给我和堂妹一人一块钱。我要五毛钱,父亲会递给我和堂妹一人五毛钱。遇到零钱不够,父亲递给我一块钱的时候总会说一句“和你妹妹一人一半的花”。

    语气似呵斥、似命令。我从不敢违抗。

    其实无需父亲的叮嘱,我亦会这样做。

    此刻,我的委屈还未哭尽,我承认我爱哭,而我也着实委屈。

    翌日,我一脸认真的问奶奶

    “奶奶,您跟我说实话,我是不是捡来的”。

    我肯定是捡来的,答案毋庸置疑。诚然如斯,父亲怎么会对我这般严厉。

    这件要断腿的大事就这样束之高阁,父亲既没有向我道歉,也没有开口承认过他做错了,父亲只给我讲了几件事情。

    上世纪80年代初期,那时的电视机可是稀有电器。哪家哪户若是有台这种会唱歌会说话还可以看到小人儿的匣子,那他们家的门槛怕是要被踏平的。

    计划经济时代买什么都要凭票,诚然买电视机也需要票,即便是手里有钱也未必能买到。

    几经找人托关系,大爹给父亲弄到一张票。电视机在十里地之外的另一个村子,父亲说他与大爹硬是把电视机背回了家。

    乡间小路深沟高壑、蜿蜒崎岖,父亲与大爹轮流背着五六十斤重的电视机行走在上面。

    93年,我们从农村搬到县城。自己打地基盖了三间平房。家里所有的积蓄都用到了房子上,父亲说没有大爹的帮衬这房子盖不起来。

    2000年,父亲的一位友人投资办电厂。友人同父亲开口借钱,父亲借了去。几年的时间电厂一直未能投入使用,停工、破产、跑路这些词汇接踵而来。

    深夜,父亲接到电话,工人们在电厂强抢、强拆想要变卖。

    深夜,大爹陪同父亲赶到电厂,父亲借给友人的钱还没有拿回来。

    那一年,大爹已经患病,一条腿已经是瘸着走路。

    大爹年轻时候在乡里的派出所工作。在上世纪90年代常见的老式警用边三轮摩托车,我和堂妹还坐过,当时只觉得威风凛凛。

    后来因为患病,大爹从岗位上退居到二线,昔日的风光也随之散去。友人们也与他渐行渐远直到形同陌路。奶奶说“娃们,朋友朋友就是有了才和你朋”。

    奶奶的这句话当时被我们这个大家庭奉为至理名言。

    此刻,眼前浮现出父亲称赞奶奶时的神情。

    “我的老母亲今年80岁啦,没念过一天书,不认识一个字。能认得时间,能认得所有电视频道,记性好,不糊涂。”

    那些年,大爹历经了病痛、失意,历经了从有到无,尝尽了人生百味。

    今时今日,父亲已然是我们这个大家庭的中流砥柱。

    然,我听到父亲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我得同我哥哥商量一下”。

    孟子《跬道》,曰:“理亦无所问,知己者阕砻。良驹识主,长兄若父”。

    长大以后,总是听父亲说起他小时候的事情。父亲说,大姑、二姑早早的嫁了人,大爹工作,二爹当兵,全家紧着他一人读完了书。父亲的学费有一部分是大爹的工资添补的。

    长大以后,父亲常对我说“不是你大爹供我读完书,哪有今天的我”。

    父亲终是不负众望,拿到了一纸文凭。

    长大以后,父亲总对我说……

    我听到了人不能忘本,要心存感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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