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犹如一场浩荡的颠簸流离的旅途。正是有了在路上的磨砺与感受,方才进入一种生命的沉思与吟唱;正是有了“在路上”的心态,才有了人性的释放与精神的宏阔。
孔子在鲁国郁郁不得其志,方才踏上了他周游列国的一番壮举。从55岁到68岁,孔子带着弟子,用了十四年的时光游历于鲁国的周边。一句“颠簸流离,游说列国,惶惶如丧家之犬,不可终日”,便足以看出其落魄与困苦。
但也正是有了周游的窘迫与苦楚,有了一路的思索与追寻,回到鲁国后的孔子,方才有了删编《诗》、《书》,改定《春秋》的大集成,并且教诲弟子三千。便是到了最后,孔子没有实现的,还是更进一步的远游理想:“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一个人,两匹马,三匹骡,四箱书。写下“常将汉书挂牛角,独出郊原更与谁?”的顾炎武,就启程走在了文化路途上。
脱离空间的局促之后,他深感路途对他学问带来的裨益。只有走动起来,才会更佳的思考。他骑在马上,像个最富有的商人,运载着经史子集;又像是一个图书馆长,建立了一个马背上的图书馆。
他,进入山东平坦地域,端坐马上,逍遥自在,和风煦,春风暖。此等的舒服,让他在马背上背诵诸经注疏,得意于自己的选择。“君子为学,以明道也,以救世也。徒以诗文而已,所谓雕虫篆刻,亦何益哉?”
他,进入河北山地,正是思虑清明,背诵顺畅之时,竟是有一经书内容所遗忘。立刻勒马停下,卸下书箱,恣意的翻阅查询。骡马吃着路边的青草,人再啃着那本承载着千年文化的书籍,一幅人马祥和图,是如此的鲜亮,和谐与生动。
他进入山西,行程至险要关卡,便会驱人询问当地的详细情况。每每所了解情况与自己所知不同,与书中记载不一,他便细心考察,精心论证,以求实据。
一路行走,一路治学;一路前行,一路感悟;一路崎岖,一路思想。一路的路途也成就了一个经学家,史地学家,音韵家,“清学开山”始祖,顾炎武。
时光而苏轼的一生更是与路途更是紧密不分,在路上,一直在路上。
1061年,苏轼应中制科考试,入第三等。任凤翔府判官;返京任职史馆;任杭州通判;任密州太守;任徐州太守;任湖州太守;入狱。1080年谪居黄州,往常州,往登州任太守;往京都。1089年任杭州太守兼浙西军区司令;任吏部尚书,往京都;任颍州太守。1092年任扬州太守;兵部尚书;礼部尚书,1093年调定州太守;河北军区司令;往惠州贬所;谪居惠州。1097年往海南;谪居海南。1101 北返;往常州;逝世。
梳理苏轼这份路线图,心中万般难受,徒增心酸。一个最不想折腾的人,上天给他安排了一个折腾一生的命运;一个最想安稳生活,享受饮酒作诗的宁静的人,却是来回轮转,长风万里送秋雁;一个就想施展豪才,报效皇恩浩荡,为国为民之人,却将一生的光阴流落在路上。正如他在一首《临江仙》中所说“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元祐初年,苏轼为起居舍人,钱穆父为中书舍人,两人性情相一,甚是投机,一番交往,友谊甚笃。元祐三年,苏轼第二次被贬杭州,恰与远赴瀛洲路过杭州的钱穆父相逢,此时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三年了。
两人短暂的相逢之后,便是再次的离别,但因他们都能以道自守,保持着自己的风骨与性情,虽是分别时长,但情谊弥坚。临别时,苏轼为钱穆父写了一首《临江仙》送与他。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樽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自上次我们都门离别已经三年了,这三年里,钱穆父奔波与京都与吴越之间,不得片刻的安宁,奔走天涯,踏尽了每一份尘土。作为一个奔波于路上之人,只有那一份尘土是最好的见证,但它又能见证几时?
见面之时,你我情谊仍如当年,相见甚欢,一份情谊便如春天般的温暖,让人无比的放松与熨帖。你我之间,无需言语,只需要一份会心浅笑,人生坎坷与挫折,也便如春风吹散,不见了困苦枯寂的心情。
虽是经历的折磨与不如意,但你我都一以贯之的坚守自己,没有放弃内心的坚韧,以道自首,保持着自己的一份天然与纯粹,保持着自己的一份宁静与致远。我们的性情如那没有波纹的古井,如那有骨节的竹竿,保持耿介风气。
孤独的一番小船,孤独的流浪行人,心中记惦的永远是前行之路,无心享受江边片刻的安稳与驻留。淡淡的月光,让周边的一切更加的朦胧;微微的细云,让一切显得更加的寂幽。
宴席中的歌姬, 你用不着伤感,更不用皱着眉头。人人都是天地间的过客,又何必计较眼前聚散和天各一方呢?
“一笑作春温”“樽前不用翠眉颦”让人体味着独属苏轼的豪爽与洒脱;“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鲜明的凸显他的达观与旷达。但我读的次数越多,似乎越是能品出苏轼对于官宦沉浮的一丝轻轻的惆怅,对“天涯踏尽红尘”的一丝淡淡的寂寞。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尘世中,谁又能脱离此句。浸淫在苏轼给人生定义的豁然开朗中,我感受到一份自在与随意。在路上,我亦是行人;不再路上,心也留在了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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