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面的味道

小区楼下曾经有一家面馆，叫作一碗面。

开面馆的是一对老年夫妻。面馆很小，大约只有十来个平方，煮面的灶台占去了接近一半的地方，剩下的就只能放下两张小小的桌子了。这对夫妻没来之前，这里也是面馆。但以前的面馆都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一副生意清淡、难以维持的样子。

这对夫妻来了，面馆好像能够勉强维持了。半年过去了，面馆仍然开着。而且，生意还有了点火爆的迹象。早上七八点钟的时候，面馆里面热气腾腾，女人煮面条，男人配佐料，夫妻两个一派忙碌。客人多了，店子里面坐不下，客人们就坐店子外面的小板凳上，仍然吃得津津有味。一碗面慢慢地有了名气。

有一次，因为来不及煮早餐，我也去光顾这个小小的面馆。那面的确好吃，炸酱浓郁、面条劲道、汤少汁多，用筷子捞一把送进嘴里，咸淡适中，辣得爽快，酸得有劲，满嘴都是香味。只是去了一次，便上了瘾。一旦想吃面了，便到店里热辣辣的来一碗。一来二去的，便和这对夫妻成了熟人。

夫妻两个都是五十多岁的样子，个子都不高，都是微胖的身材。女人肤色白净，满头青丝，她总是笑眯眯地，用那双雪白的双手灵巧地搅动着翻滚的面条。站在一片雾气之中，她白净而宽大的脸、小巧而微笑的眼，总是让人心生安宁。可以想象，她在年轻时候应该是个非常美丽的姑娘。她总是一边煮面，一边热情地和客人们打着招呼，从来没有见过她生气，也没有听到过她高声地讲过话。

男人却恰恰相反，皮肤黝黑，留着光头，脸上的肌肉给人一种相当蛮横的印象。一开口，他总是大声嚷嚷，怒目圆睁，仿佛随时都准备打架的样子。他的模样让人多多少少有点怀疑，年轻时候是不是当过街头混混之类的。

很多时候，女人一边煮面，一边亲切地招呼着客人，男人却经常一边配佐料，一边发脾气，粗声大气地骂着女人。女人好像已经习惯了，不管男人骂得多么难听，她也一声不回，仍然面带自然的微笑，亲切地招呼客人。这对夫妻个人风格方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简直就是典型的黑白配。世界就是这样的奇妙，这对黑白配的夫妻，把这面馆经营得有滋有味。黑的男人配佐料，白的女人煮面条，来来往往的人进来吃面条。

有一次，我去吃面，又听到男人在大声地吵闹。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就委婉地对男人讲，“吵吵闹闹的，你就不怕把客人吓跑哇。”男人不啃声了。过了一阵子，女人笑着说，“他年轻的时候就是那个样子，我已经习惯了，等他闹。”原来，他们一直就是这样。男的配佐料，女的煮面条，这个小小的面馆就这样吵吵闹闹地开着。男的佐料配得好，女的面条煮得好，这个小小的面馆在吵吵闹闹中，生意仍然很好。这种情况，你不得不感叹世界真的很奇妙。

可是，去年夏天，这个小小的面馆竟然关门了。后来，大家才得到消息，那位白白胖胖面带微笑的女主人，因为疾病，在一夜之间就去世了。

没隔多久，面馆继续开张，还是叫一碗面，曾经的老夫妻换成了一对年轻人。没了老夫妻的面馆，生意清淡，又是一副难以维持的样子。小区楼下，从此少了一家生意兴隆的面馆。

街坊邻居们从此再也没机会尝到那个熟悉的味道。原来，每一种味道都有自己的主人，每一种味道里面，都包含着自己的故事。我们怀念一种味道，其实也是在怀念那个味道的主人，怀念那个味道里面的故事。